紅色
紅色
乘地鐵去她家的路上,衛懷行玩兒著手里的黑線,有點走神,一不小心把線扯斷了。 他看著手指上錯亂纏繞的線,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在堅持這個習慣。 他想起那個風吹花落的榕樹下,小姑曾經告訴他,打結手要穩,心要細,要把線當成人的身體,脆弱、復雜,一不小心就會像這樣被弄壞。 地鐵駛入隧道,他的臉映在對面玻璃上,跟頭頂的燈光一樣冷白。 黎雨家的白柵欄門沒鎖,一推就開,正門也沒鎖,好像特地給他留的門。不過以她的性格,可能只是懶得過來給他開門才沒鎖。 他先敲了兩下,然后推門進去。 入目最顯眼的是兩條長腿,搭在沙發上,膝蓋透著斑駁的紅,曖昧的淤青顏色殘留。腳踝到腳背的線條彎如弦月,指甲涂了水紅色。 黎雨躺在沙發上翻著一本書,一手拎著櫻桃放進嘴里,聽見他來頭也不抬。 叫我來有什么事。她不說話,衛懷行只能自己問。 黎雨繼續無視他,等看完這一頁,夾上書簽合書,才看向他。 他站在門口,保持了非常禮貌的距離。 黎雨說:鏟屎。 傅青不在家,家政阿姨只負責白天遛狗鏟屎,但貓就不管了。 半夜被人叫到家里就為了鏟屎,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會怒火中燒,覺得自己被耍了。衛懷行臉上仍然看不出情緒,也沒說什么,直接去做了。 看他在貓砂屋前面熟練鏟屎的背影,黎雨走過去,光腳踩在大理石地面悄無聲息。 你真是病得不輕。黎雨沒走的太近,嫌臭。 衛懷行一聲不吭,被她這么侮辱也沒反應。他換完干凈的貓砂,去衛浴間洗手。 黎雨跟過去,靠在門口,從鏡子里看他的臉。 他跟衛清的五官幾乎一模一樣,但比起衛清,他的眼睛不夠亮,嘴唇顏色不夠紅,膚色也太蒼白。 黎雨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忽然說:你剛才去殺人了? 衛懷行從鏡子里看她。 身上一股死人的味道。隔著鏡子,黎雨對上他的視線。 水流滑過他的手指,衛懷行洗得很仔細。 你聞過死人的味道。衛懷行說。 這種不知道是問句還是肯定句的語氣,讓黎雨有點煩躁。衛懷行神色冷漠,聲音也沒有起伏,繼續火上澆油。 黎軒跟沈蓉被發現之前的死亡時間,足夠讓你聞到他們的味道了是嗎。 黎雨臉色沉下去,但很快她又笑起來:你知道啦?那你有沒有覺得我可憐,想一直保護我?像你弟弟衛清一樣。 衛懷行擦干凈手,覺得手指不受控制的在發熱。 他看黎雨,就好像坐在美術館里面對著羅斯科那副橙紅的畫,他看見噴濺的筆觸像鮮血,雜亂無序的色塊鋪開。但他體會不到為什么抽象派的畫,一團亂線一堆色塊,就代表了感情和情緒。 他對著那副畫,從清晨做到傍晚閉館,工作人員催了他兩次,他帶著沒能解決的問題離開,知道自己余生都不會明白了。 可他本該體會到那些。 他記憶里有過那種顏色和溫度。 就像現在黎雨給他的感覺,潑墨的紅,雜亂的線。他靠近黎雨,想感受她的熱度。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試圖理順這些線,讓我殺了你嗎? 黎雨笑得肩膀都顫抖起來:為什么你會這么想?用你漂亮的小腦袋想一想,一個女生半夜叫男生去她家里,一般想干什么? 又是理不清的亂線。 衛懷行決定不再回答她的問句。 黎雨的手指碰到他的胸口:那天你對衛清說的話,我一直記到現在呢。 怎么了?黎雨抓住他領口,把他扯得只能彎下來,唇貼在他耳邊,有膽子說沒膽子做嗎? 衛懷行一只手扣住門框,抓住他的手指纖細到不可能有讓他無法反抗的力氣,但他卻覺得自己要倒下去了。 他的手背膚色冷白,底下藍紫的血管浮出來,骨節用力到泛青。 她感受到衛懷行在頸側的呼吸,比他本人誠實,也熱多了。 腳邊有毛茸茸的觸感,橘貓翹著尾巴走過來,繞著兩人走了一圈,喵喵叫起來。 衛懷行順勢蹲下去,給它順毛。 黎雨不愿意跟貓互動,嫌棄地站遠了點。 另一只呢?衛懷行問。 黎雨:送人了。 另一只奶牛貓送給林若了,探望小貓成了黎雨時常去她家蹭飯的借口。 衛懷行沒說話,繼續擼貓。 黎雨開始覺得無聊了,她打了個哈欠,衛懷行這么一問,倒提醒了她明天還要去林若家。 你等它睡了再走。黎雨說。 她不想睡到半夜被精力過剩的小貓撓門吵醒,傅青不在家,她才不會拎著逗貓棒陪小貓玩。 說完不管衛懷行愿不愿意,轉身上樓了。 第二天早晨黎雨洗漱完,對著鏡子試圖自己編發辮,但長發滑的跟泥鰍似的,她很快放棄了。傅青不在,她只好讓頭發散著。周末家政阿姨不上班,傅青不在,所以樓下也沒有早飯等著她。她用手指繞著發尾,覺得心情不太好。 但等到她下樓時,一眼看見躺在沙發上的衛懷行,還有趴在他胸口的橘貓,心情立刻又好起來了。 衛懷行沒睡,聽到她下樓的動靜就坐了起來,解釋道:它剛睡,我現在就走。 黎雨笑的得抓住扶手才能穩住身體。 這個年齡段的小貓精力非常旺盛,作息時間也不規律,一個晚上不睡很正常。 她不懂衛懷行為什么這么聽話,但也無所謂原因,因為折磨他黎雨覺得很開心。 于是她說:但我還沒吃早餐,你幫我做好不好? 衛懷行沒說好還是不好,直接起身去廚房了。 他不怎么會做飯,拿了現成的食材,牛角包熱牛奶配一盤藍莓,端到了黎雨面前。 黎雨挑揀著外表好看的藍莓放進嘴里,又說:會編頭發嗎? 衛懷行看著她垂在后背的長發,有點想試試那種觸感,但他沒編過頭發。 黎雨替他做了決定:試一試。 等他上手試完,黎雨也吃完早飯了。她對著鏡子看了一眼衛懷行的手藝,毫不留情地扯散了的發辮。其實衛懷行編的不錯,打繩結跟編頭發都是手上功夫,他很在行。 太丑了。她說,偏要全盤否定衛懷行的努力。 衛懷行看她瀑布般滑落的發絲,看到潑濺的筆觸,雜亂的線,他體會不到感情,但他感覺到了色彩和熱度。 黎雨看了他一會兒,用手摸他的頭:你是這里有病嗎? 還沒等兩人的視線碰上,外面傳來重型機車油門轟鳴的聲音。 啊,黎雨從落地窗望出去,你弟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