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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根骨頭 深淵海怪

    

第三十一根骨頭 深淵海怪



    加長轎車停到門前時,宅門打開著,王管家正送羅泉出門。

    羅泉向王管家交代著一些注意事項,看到從車里下來的兩人,對著他們點點頭:“你們回來啦?!?/br>
    連家庭醫(yī)生都來了,代表高書文身體真的不太舒服。

    駱希皺著眉迎上去:“羅醫(yī)生,書文他怎么樣了?”

    “放心吧,沒什么大礙,就是受了點風寒,精神不太好,我想可能和近期的心情也有關……不過最好可以的話,高太太最近陪他到醫(yī)院做個詳細一點的身體檢查?!?/br>
    羅泉的尾音壓在嗓子眼里,駱希神情凝重地點點頭:“好,我知道了,護理方面有需要我注意些什么嗎?”

    “就還是老樣子,心肺方面小心感染,畢竟高先生情況比較特殊……”

    高子默也站在一旁安靜地聽。

    做了心臟移植的患者,術后平均存活時間為13-15年,國際上有存活更長時間的案例,但十年存活幾率在70%左右,如果有嚴重的慢性排斥反應,則只能通過再次換心來解決。

    高書文是在車禍后第三年檢查發(fā)現自己的心臟有問題,而換心的事情幾乎可以算是一個秘密,在高宅里工作的只有王管家和羅醫(yī)生知道,連沈佳昌都沒有告知。

    高子默那一年剛上初一,只記得高書文有整整一個月不在家。

    父親回家后將他喚到臥室,解開衣服給他看了開胸的傷疤。

    高子默知道他們這種血型的特殊,但他沒問父親,如此罕見的心源是從哪里來的。

    那時候他的世界,還沒有接觸那么多黑暗。

    “羅醫(yī)生,能再借一步說話嗎?”駱??戳搜鄹咦幽?。

    高子默意會:“你們聊,我上去看看爸爸?!?/br>
    羅泉跟著高太太走到一旁:“太太還有什么問題嗎?”

    駱希低著頭,有些羞赧地挽起垂落耳旁的發(fā)絲:“我想問下,書文現在這樣的身體情況,是不是不能用藥?”

    羅泉一時沒明白:“用藥?什么藥?他平日吃的抗排異藥嗎?”

    駱希搖頭,聲音更低了一些:“……床笫之間用的那些……”

    “當然不可以!”羅泉瞪大眼,發(fā)現自己音量過于失禮,他走前一步靠近了駱希,小聲問:“高太太,恕我直接……這是你的意思?”

    “當然不是?!瘪樝D樕细∑鸬t粉,垂眸的模樣有些楚楚可憐:“是書文說想要多一個孩子,但羅醫(yī)生你知道的,他的身體……”

    她沒有說全,只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說:“我個人對這方面是完全不在乎的,只想要他平安健康,實在不想他因為這件事壞了自己身體?!?/br>
    羅泉心里松了口氣,按這一年來的相處,高太太不是那種想靠生孩子來鞏固自己在家里地位的女人。

    他自然知道高書文的難言之隱,低聲囑咐駱希:“那種藥是萬萬不能隨意給他用的,對他心臟的負荷太大了。不瞞你說……我覺得高先生的心臟可能年限到了,具體的還需要詳細檢查了才能得知,得盡快,不要拖太久?!?/br>
    心臟抑制不住地砰砰跳動起來,駱希以手捂嘴,黑眸微顫:“怎么、怎么那么突然!不是還有幾年時間嗎?”

    “或許是之前換的心臟和高先生無緣吧?!绷_泉無奈一笑。

    駱希心一沉,面上焦急:“那是不是得再換一次?你看,‘源頭’方面……”

    羅泉以為高先生將“許多事情”都告訴了高太太,嘴上也松了一些:“哎,哪有那么容易,上一次的‘源頭’費了好大功夫才拿到手……”

    察覺自己多言了,羅泉結束了談話:“總之,千萬別讓高先生胡亂吃藥,回頭我也會勸勸他的。”

    駱希見好就收,沒有再追問:“好的,我了解了,等他精神好一點,我陪他去醫(yī)院做檢查。”

    讓傭人送走醫(yī)生,駱希往三樓走。

    一掃剛才面對羅泉時軟弱嬌氣的模樣,她此時眼里只剩一片鳶色陰翳。

    高書文啊高書文,你說諷不諷刺?

    偷來的東西就是偷來的,你吃再多排異藥,它都不會成為你自己的東西。

    在那座白玉觀音像前,駱希停下腳步。

    如果高書文又要再一次換心,那現在倪景煥的那顆心,是不是就要被當成垃圾丟掉了?

    就像他的rou身,被毫不留情地拋進海里成了深淵海怪追咬的餌食。

    高子默從走廊盡頭走來,兩人視線在空中相碰,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有話要說。

    可兩人連招呼都沒打,錯身而過。

    掩上木門,駱希急忙走向床邊,語氣著急又懊惱:“早上出門我就說得穿多件毛衣吧,你偏不聽!這下可好了,又感冒了?!?/br>
    倚靠著床頭的高書文放下ipad,笑笑:“是不是羅醫(yī)生說什么話嚇到你了?我沒什么事,不過是有幾聲咳嗽而已。”

    “羅醫(yī)生讓我過幾天帶你到醫(yī)院做個檢查?!彼撓峦馓?,坐到床畔握住高書文的手。

    男人的手消瘦了些許,指節(jié)處布滿樹皮一樣的溝壑痕紋。

    高書文沒回答她這一句,反手拍拍她的手背:“幫我按下太陽xue?!?/br>
    聞言,駱希脫了拖鞋,從另一邊上了床。

    “你的膝蓋怎么了?”

    舉起的手停滯了一秒,駱希很快接上話,委屈道:“剛才在酒店洗手間沒留意到洗手臺那有灘水,不小心摔了一跤,今天穿那靴底是皮的,一點兒都不防滑……”

    “傷到骨頭了?”高書文斜瞥了一眼她泛紅的膝蓋。

    平日罰跪時沒少見這模樣,像被小火燒得粘稠的紅糖漿包裹著濃厚奶脂,只是這時膝蓋上還掛了幾絲淡淡的血痕。

    糖熬過頭了,散發(fā)焦苦味道。

    “沒呢,就刮傷了一點點,等會我洗完澡擦擦藥就好了?!彼€是跪著,直起上身,伸手按住高書文的太陽xue,緩緩打圈搓揉。

    駱希身上傳來她常用的香水氣味,是溫柔透明的桂花,像嘗了糖的螢火蟲,點亮了冬夜里沉沉的一潭死水。

    高書文闔上眼,若隱若現的花香使他心里平靜了一些:“下次小心點,以后有孩子了,就不能總像現在這樣迷迷糊糊的?!?/br>
    “可是……”駱希頓了頓,欲言又止。

    “嗯?”

    “羅醫(yī)生剛說你不適合吃那種藥?!彼种讣恿它c力氣揉按,嘟囔道:“我也不想你冒險。”

    高書文眉眼放松,輕呵一聲:“風險是有一點,但大不了,再換一顆心臟就好了。”

    砰,砰,砰,砰。

    駱希狠咬住自己后槽牙,壓下加速的心率。

    高書文說得好輕松,就像家里的電燈泡壞了,下樓在五金店買一顆新的,換上去就完事。

    “哪有你說的那么簡單?那么大的手術呢,我可不想看到你受苦?!?/br>
    高書文睜開眼,倏地抬手掐住駱希的左手,拇指搭在脈搏處下壓,泛白的指腹下方,是心臟搏動的聲音。

    他緩緩開口:“你是不想看到我受苦,還是不舍得心臟受苦?。俊?/br>
    砰,砰,砰,砰。

    駱希探前身子,耳后的發(fā)絲又散開,在高書文眼前輕晃,像深海里隨波漂浮會困住細小游魚的海草。

    她語氣正常,心率正常,聲音是小魚吐出的氣泡干凈利落地破開:“你在說什么???心臟不也是你的嗎?當然是心疼你呀!”

    巖漿在火山口翻滾,最終還是沒有噴發(fā)。

    高書文松開手,重新閉眼:“哦,跟你開個玩笑而已?!?/br>
    “嘶——這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羅醫(yī)生還說,現在供體特別緊缺,哪有你說的那么容易,想換就換?!?/br>
    一重獲自由,心跳便像脫了韁的野馬胡蹦亂跳,駱希繼續(xù)給高書文按摩,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移開一些。

    怕心跳聲太明顯,惹了高書文生疑。

    “只要錢能解決,那就不算是問題?!?/br>
    高書文放下的手移到駱?;伒拇笸忍?,輕拍了兩下,像安撫小孩子一樣:“供體也沒那么罕見,近在眼前的,不就有一個嗎?”

    砰砰砰砰砰砰……

    駱希終于沒忍住,猛地倒抽一口涼氣。

    她聽到了,深淵海怪浮出海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