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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淋漓的鮮血。 救護車,警車,刺耳的鳴笛聲喧囂起來,蕩破蒼白的天空—— 周瑾跟淮沙的同事接洽好時間,晚上搭飛機過去,剛掛下,就接到江寒聲的來電。 隔著屏幕,周瑾都聽得出他的聲音在顫抖。 “老師,出事了。” 周瑾耳朵里嗡地一聲炸響,腦海中一下浮現無數的猜測。 她問:“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像是不會思考了,機械著重復,再說,“師弟告訴我,老師被襲擊了,就在辦公大樓,可能是戚嚴……還能是誰?以前的案犯,也、也有可能……” 江寒聲性情一向冷靜,此刻說話卻越來越語無倫次。 周瑾聽著心驚膽寒,手心直冒冷汗,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說:“寒聲,你別慌,我們先去淮沙看看王老師。我現在給你叫輛車,你穿好衣服下樓,我們直接在機場見面。” “……好。” 扣下電話,周瑾火速叫了兩輛開往機場的出租車,又訂了最快飛往淮沙的機票。 路上,她跟淮沙的同事再次取得聯系,讓他們辛苦跑一趟犯罪研究室的辦公樓,了解一下案件的情況。 重案組的人都跟犯罪研究室有過案件上的合作,一聽是王彭澤出了事,他們也不含糊,很快就過去打聽明白了。 跟江寒聲猜得一樣,行兇的男人是王彭澤以前參與抓捕的案犯,前不久剛出獄,這次偽裝成快遞員的樣子,在辦公室門前用一根棒球棍對王彭澤實施了襲擊。 幸虧當時就有警衛在,及時制服了歹徒。王彭澤腦部遭受重創,倒在血泊當中,很快被送往醫院救治。 聽說現在還在手術室,生死不明。 周瑾問:“那個犯人審了嗎?” “我們剛從派出所出來。那人被抓以后,很快就交代了,他說自己出獄后融入不了社會,想要報復王彭澤。民警去他家搜查沒查到什么,倒是從他父母家里找到了十萬塊錢的現金,兩個老人說這錢是兒子留給他們養老用的。” 周瑾機警起來,一個剛出獄抱怨自己融入不了社會的人哪里來這么多錢? 她猜測道:“會不會是買兇殺人?” “不排除這個可能。你放心,現在已經有咱們的人在跟進了。我倆現在就去人民醫院看看王主任,有什么情況再跟你聯系。” “辛苦了。” “跟我們見什么外?路上小心。” 周瑾催促司機開快一點,一個小時后,她在候機廳找到了江寒聲。 他臉色灰白,直挺挺地在休息座位中,人像是僵了,雙手交握著,拇指不安地在手背上摩挲著。 他見到周瑾的第一句話就是:“一定是戚嚴,不會有錯的。” 海州市地下交易賴以生存的生命線——恒運物流已經停止運作,緊接著,匡山的制毒工廠又被警方端掉,戚嚴還失去了七叔和賀武這兩個左膀右臂。 狗急跳墻,拿王彭澤報復,不是沒有可能的。 至于為什么偏偏是王彭澤…… 江寒聲閉了閉眼睛,像是在壓抑某種已經瀕臨極限的痛苦。 周瑾坐到他的身邊,她的手是暖的,江寒聲的手背很涼很涼。 周瑾說:“你別想那么多,王老師一定會沒事的。” 可到了這個關頭,這些安慰人心的話顯得那么蒼白無力,沒有人能替江寒聲承受這樣的痛苦。 他臉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凈,皮膚白得像某種瓷器,此刻看著易碎又脆弱。 周瑾注意到他上身穿著黑色大衣的扣子都系錯了,蹲到他面前去,替他把衣扣一粒一粒解開,重新扣好。 “我會陪著你的。”她整了整他的領子,說,“寒聲,打起精神來。王老師要是知道你這個樣子,心里肯定不會好受。” 江寒聲沉默著,什么都沒說,只是牢牢地握住了周瑾的手。 兩個人度過了煎熬的三個小時,等趕到淮沙市人民醫院,天已經大黑。 王彭澤從手術室出來以后就轉進了ICU,他的兒子一直在病房外祈禱和流淚。 見到匆忙趕到的江寒聲,王彭澤的兒子情緒一下激動起來。 江寒聲啞著嗓子,剛開口問:“老師怎么樣了?” 對方臉色一下猙獰,上前一把拽住他的領子,提拳揍在江寒聲的臉上! “災星!” 他惡狠狠一推,江寒聲腿上還有傷,沒站穩,踉蹌跌在地上。 周瑾根本來不及反應,眼見他還要再打人,忙制住他的手腕,喝道:“你干什么打人?!” 江寒聲皺著眉,說:“周瑾,你別管。” 周瑾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難堪,松開這人的手,轉頭去把江寒聲扶起來。 “你怎么樣?”她小聲問著。 江寒聲搖搖頭,可臉色已經差到極點。 王彭澤的兒媳婦也在,眼見這已經動起手來,忙上前攔住自家老公。 “老公,你冷靜一點兒,爸還在里面。” “你讓我怎么冷靜!!” 他眼睛發紅,指著江寒聲罵道:“我爸都要退休了,為著你的案子東跑西跑,他今天遇到這種事,你敢說跟你沒有一點關系嗎?!我告訴你江寒聲,今天我爸要是醒不過來,你看我敢不敢對你動手!” “對不起。”江寒聲低下頭,半張臉似乎都浸在陰影中,他重復道,“對不起,對不起。” 周瑾聽他道歉,扶在他腰上的手暗暗攥緊。 她心疼江寒聲,又替他覺得委屈,再想到對他那么重要的王老師還生死未卜,眼睛更酸疼得厲害。 一看江寒聲道歉,那人心里窩得火更大,“對不起有什么用?躺在里面的怎么不是你!” 一旁有護士從病房里冒出頭,大喊道:“你們吵什么吵!這里是醫院!” 王彭澤的兒子強壓下一口氣,將聲音壓得很低。 “我下去抽根煙。至于你……”他指向江寒聲,“趕緊給我滾,我們一家人都不想再看到你!” 他一臉煩躁地離開了。 王彭澤的兒媳婦滿是歉意地看著周瑾和江寒聲。 她說:“他就是太擔心他爸了,火氣上頭,說話不好聽,你們千萬別放在心上……其實我們明白,這跟你沒關系,都是那些壞人的錯。寒聲,你能來挺好的,我公公醒來見到你,肯定開心。” “謝謝。”周瑾問,“王老師現在怎么樣了?” 她說:“還沒醒。他年紀大了,那么一棍子下來,怎么挨得住啊……” 說著說著,她就掩住嘴哭泣,因為怕在人前失態,謊稱自己去一下洗手間,便匆匆離開了。 王彭澤沒醒,他們就要等。 江寒聲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周瑾知道他內心一定很煎熬,就默默陪著他等。 期間很多人陸陸續續地趕來,在江寒聲面前,人影重疊紛亂,有的焦慮,有的擔心,有的哭泣,有的嘆氣…… 只有他面無表情地坐著,左手握住右手腕,長久的,一個字也不說。 等到第二天快天亮的時候,周瑾耐不住困意瞇了一小會兒,醒來時,看到江寒聲還清醒著。 他望向走廊上掛著的時鐘,紅色的數字一秒一秒地跳動。 周瑾有些擔心,問他:“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江寒聲似乎已經從那種焦灼的狀態中抽身出來,回以周瑾一個淡淡的微笑,說:“我不困。” 周瑾再問:“我去買點吃的,好不好?小餛飩,你想不想吃?” 江寒聲愣了愣,又說:“上次去老師家里,他就給我煮了一碗餛飩……那時候他,他還,還很好……很……” 周瑾抿住嘴唇,握上他的手,問:“江寒聲,你是不是不會哭?” 他后背一僵:“……” 周瑾雙手擁抱住他,手撫摸在他的后背上,“沒關系的,沒關系。” 終于,江寒聲右手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眼睛慢慢紅了。 他也抱住周瑾,像抱著救命稻草一樣。 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江寒聲閉上眼睛,像是在逃避事實,亦或者掩蓋痛苦。 他聲音嘶啞,說:“周瑾,我好像又做錯了事。” 周瑾聽他這樣自責,強忍著淚水,手指摸著他腦后的頭發,說:“跟你沒關系,你聽明白了嗎?不是你的錯。”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他們在煎熬中又從早晨等到下午。 江寒聲一直沒有睡,也不肯吃東西。 等到傍晚,病房里終于傳出來一個好消息,王彭澤情況趨于穩定,目前已經恢復意識了。 在等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特別是王彭澤的兒子,聽后很激動,一直握著醫生的手不斷彎腰感謝。 周瑾在江寒聲身邊,明顯看見他已經繃緊到極限的肩背猛地放松下來。 周瑾說:“王老師沒事了。” 他握住周瑾的手,也不知對誰說著,“謝謝。” 王彭澤醒來以后,就要求見人。 他兒子穿上隔離衣進去,透過探視系統跟王彭澤說了幾句話,沒多久,他就從病房里出來了。 他看向江寒聲,不自在地說道:“我爸指名道姓了,說要見你。” “……” 周瑾推了推他,“進去吧。” 江寒聲走過去,跟他說了一聲謝謝,然后按照醫生的指示進到病房中。 王彭澤剛剛從鬼門關中走回來,渾身跟散架似的,疲憊地睜著眼。 他看見江寒聲戴著口罩進來,站在床前也不說話,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他。 王彭澤的嘴角不自覺牽起來,他嘴巴里又干又苦,好不容易才沙啞地說出一句話。 “……臭小子,怎么,還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