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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對這起案件很陌生。 這一點也難怪,懷光連環(huán)殺人案是二十年前的舊案,而且早就已經(jīng)結案了。 當年在懷光市,短短三個月間,接連有五名年輕的女性在自己家中被害身亡。 這五起案件最醒目的共同點就是,女死者身上都穿著鮮艷的紅裙子,現(xiàn)場散落著玫瑰花花瓣,死因是腕部遭到割傷,失血過多,導致死亡。 由于案件的嚴重程度超乎預料,當局提前跟多家媒體打過招呼,在調查沒有取得進展前,禁止做任何猜測性質的報道。 雖然當時的互聯(lián)網(wǎng)還沒有現(xiàn)在發(fā)達,但堵住主流媒體的口,也堵不住民間千萬條小道消息。 各種各樣的分析與猜測紛至沓來,真假難辨。無論如何,這起連環(huán)殺人案都在懷光當?shù)匾鹆瞬恍〉霓Z動與關注。 那時候,王彭澤還在懷光市刑偵支隊工作。 起初他偵查思路與周瑾回答的一樣,除了對受害者進行常規(guī)調查以外,特別注重調查第一起案件。 從起點入手,盡快找出殺人儀式背后的動機。 警方投入了大量的警力進行檢索和排查,各類型的小毛賊、有前科的嫌疑人抓了一大堆,但一直沒有取得實質性的突破。 “老師很快給出了第一份側寫報告,但當時犯罪側寫還沒有成熟到能直接運用在案件調查中,并沒有引起重視。” 他們已經(jīng)從便利店,走到夜燈如水的長街上,雨細細地下著,落在雨傘上,是輕微的沙沙的響聲。 周瑾手里的傘隨意地斜抵在肩窩處,她側著頭,望向江寒聲。 他左手握傘,右手拿著那罐啤酒。 燈光掃在他的側臉上,眼窩深邃,唇線清冷。 他說:“就在警方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自稱是兇手的人向警方投案自首了。他叫陳立,是一名會計。” 周瑾皺了皺眉,“自首?” 江寒聲點頭:“懷光連環(huán)殺人案在當年之所以能結案,就是因為陳立自首。” “警方帶著陳立指認犯罪現(xiàn)場,他非常清晰地描述了自己的犯罪過程,與當時查得的證據(jù)一一對應。據(jù)他交代,他是不滿前妻出軌,才會連續(xù)殺害那五個女孩子來泄恨。” 周瑾說:“既然警方封鎖了消息,那么清楚作案過程的只有兇手本人了,所以就是陳立嗎?” 江寒聲眼睛微深:“陳立的口供與證據(jù)都吻合,唯一一處不吻合的是,在第一起案件中,法醫(yī)從女死者身上提取到精斑殘留,經(jīng)過DNA鑒定,并不屬于陳立。” 周瑾:“為什么?” 江寒聲:“最后給出解釋是,死者在被害前與其他男人有過性行為。這個疑點沒有經(jīng)過細究就結案了。” 周瑾微怒道:“這也太武斷了?!” 江寒聲看她蹙緊的眉頭,唇邊浮現(xiàn)一絲溫柔的笑意,他說:“你跟老師的反應一樣。聽說他當時沖進支隊長辦公室,差點掀了桌子,不肯讓支隊結案。” 他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只是聽說,當事人不肯承認。” 周瑾想到叼著卷煙的王彭澤,抿笑:“這像王老師的干出來的事。” “但是沒辦法。”江寒聲的聲線又沉了下來,“陳立出現(xiàn)得太是時候了。” 無論是陷入恐慌的公眾,還是已經(jīng)疲憊不堪的警方,都需要一個“陳立”。 DNA不匹配又如何?這樣一個小小的疑點,隨便找個借口就能解釋過去,沒有誰會深究。 除了王彭澤。 他堅持自己的觀點,聲稱陳立本人與他的犯罪側寫出入太大,案情還存在很多疑點。 加上五名女死者在死前都遭受過性侵犯,第一個女性受害者體內殘留的精斑大概率是屬于兇手的。 既然不屬于陳立,就要繼續(xù)追查究竟屬于誰,這么大的疑點不能輕易放過。 可是就他一個人無憑無據(jù)地“叫囂”,誰會輕易相信? 警方要證據(jù),王彭澤又拿不出確鑿的證據(jù)。 周瑾再問:“那王老師認為兇手是一個怎樣的人?” 江寒聲想了想,回答:“成年男性,懷光本地人,單身獨居,沒有固定的工作,但具有一定的財力,或善于言談,或相貌端正。” 因為五起殺人案的案發(fā)時間沒有特殊的規(guī)律,兩起發(fā)生在休假期間,三起發(fā)生在工作日,這就表示,兇手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而根據(jù)法醫(yī)的尸檢報告,被害人的尸體上沒有任何約束傷,也就是說,從兇手選定目標到殺害目標的整個過程中,她們沒有進行過強烈的反抗。 加上對案發(fā)現(xiàn)場的勘察,門窗完好無損,說明女性死者一開始是心甘情愿將兇手帶回自己家中的,而等她們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陷阱時,已經(jīng)沒有了反抗的余地。 王彭澤認為,兇手在女性死者眼中具有一定的吸引力,不外乎錢、才、貌三種。 而陳立在一家小型公司做會計,拿著低微的收入,其貌不揚,加上沉默寡言,平時在工作單位很不受歡迎。 與王彭澤的側寫結果完全相悖。 當然,這些還不是兇手最鮮明的特征。 本案中最鮮明的特征,是兇手在選擇目標時有特定的形象——穿紅裙子的女人。 這點是整件案子的關鍵,它是兇手選擇目標的重要標準,也是貫穿連環(huán)殺人案的內在動機。 曾經(jīng)有一個穿紅裙子的女人,讓兇手極其仇恨,他通過殺害與她形象類似的女人,來發(fā)泄自己的仇恨。 王彭澤認為兇手曾經(jīng)遭遇過情感上的挫敗,這一點倒與陳立闡述的動機一致。 不過他曾找到陳立的前妻,經(jīng)過詢問,得到的結果卻與想象中的大相徑庭。 陳立的前妻是一個非常傳統(tǒng)樸素的女人,連穿著打扮也近乎保守。 她肯定地回答了王彭澤的問題,她從未穿過紅色的裙子,也沒有出軌,與陳立離婚,僅僅是因為兩人性格不合。 聽到這里,周瑾說:“陳立的前妻能證明陳立說了謊,這樣足夠翻案了吧?” 江寒聲搖搖頭:“老師還沒有把報告呈上去,陳立就因為肝癌在拘留期間過世了。” 周瑾:“……” 她心目中冒出一個猜測,陳立或許是替人頂罪的。他很有可能接觸過真正的兇手,從對方那里得知了犯罪細節(jié),然后才向警方自首。 他這樣做的原因是什么,伴隨他的死亡,成了一個難以解開的謎題。 王彭澤也有過相同的猜測,可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猜測永遠只是猜測而已。 江寒聲說:“當時連老師也很難肯定,因為陳立死后,再沒有出現(xiàn)過類似的兇殺案。” “而且犯罪側寫還停留在理論的階段,一直以來只能作為調查的參考,有時候真相會證明理論的完全錯誤。” 手中的啤酒罐已經(jīng)空了,江寒聲輕松地將啤酒罐捏扁。 周瑾看著他步伐變得虛浮起來,湊過去一點,握著江寒聲的手臂。 她問:“你還好嗎?” 周瑾沒有再讓他喝,倒是江寒聲不知道怎么著,一點點把兩罐啤酒都喝光了。 江寒聲沖她笑笑,神情也是捉摸不定的,認真地說:“我很清醒。” 周瑾心中嘀咕,真看不出來。 江寒聲對準遠處的垃圾桶,將啤酒罐一拋,清脆的一聲碰撞,不偏不倚地投了進去。 他回過頭來,用黑亮的眼睛注視周瑾。 “……” 停留了兩三秒以后,周瑾才會意,笑著夸道:“好厲害呀。” 江寒聲滿意地點點頭,伸手將周瑾攬在他的傘下。 周瑾索性收起自己的傘,扶著江寒聲,與他并肩在雨中漫步。 周瑾看他沒有繼續(xù)往下說,擺起強硬的態(tài)度,追問道:“別以為喝了酒就能放過你,我問得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懷光連環(huán)殺人案,跟‘8·17’,還有我哥哥,又有什么關系?” 江寒聲回答:“‘8·17’死了兩名特警,一個是你哥哥周川,還有一個是特警支隊的隊員李景博。” 周瑾說:“我知道,李景博跟我哥哥的關系很好。” 周川是特警支隊的頭號狙擊手,李景博曾經(jīng)當過周川的觀察員。 江寒聲解釋說:“李景博在死前與‘8·17’的犯罪成員有過近身搏斗,法醫(yī)在他的指甲中提取到了血跡。” 周瑾眼里浮現(xiàn)疑惑,這一細節(jié),是她從來沒有聽說過的。 江寒聲繼續(xù)道:“經(jīng)過化驗以及比對,證實血跡中的DNA,與當年懷光連環(huán)殺人案中那枚精斑的DNA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