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客
來客
當時他們只有一扇門的距離。 徐年的左手握著行李箱,右手下垂在身側,站得挺拔。 金月拉開門,視線自然而然地往上,看到一張俊秀的臉:短發,十七八歲,劉海稍后,眉頭是蹙起來的。 他把襯衫整整齊齊扎進褲子,三伏天的盛夏,穿的還是一條深褐色的長褲,金月的居家服被開門后流通的風吹了起來,發梢往門外的方向飄動,她伸手把揚起的頭發絲撥到耳朵后面。 沉默著什么話都沒有說。 門外,徐年握著行李箱,手一再緊了緊,金月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響起的是廚房里爸爸的聲音,“徐年來了?” 他在狹小的廚房里轉身,直接看到大門外的徐年,想要講話,又因鍋里有火躥起,于是回身、翻鍋,手忙腳亂。 金月從門口退了一步。 帶著一點微薄的笑意,似乎是朝徐年點了點頭,又似乎沒有。既沒有管爸爸在廚房里左右忙活,也沒有管徐年作為客人遠道而來,拖著重重的行李箱,站在門口,禮貌的等待主人發話。 她只是自顧自坐回了餐桌旁邊。 爸爸急急忙忙鏟好菜,擦拭手上的湯汁走到門前,“怎么還站著呢,快進來,菜已經好了,就等你了。” 手放在徐年的行李箱上的時候,爸爸轉過頭對金月講話。 “也不招呼你哥,就知道一個人吃。” 桌前的少女拿著一根細長的勺子,挖了勺西瓜到嘴里。桌布上一圈黑色的籽。 聞言她停下手里的動作。 勺子插在果rou里面,她站了起來,走了兩步跟在爸爸的后面。 和徐年隔了兩米的距離,她伸出手向箱子的把手而去,叫了聲,“哥”。相當乖巧。 但把手早就被爸爸抓到手里了。 也是爸爸抱起行李箱跨過門檻,對徐年說:“房間給你準備好了,被套枕套都換了新的。” 她所做的只是,恰到好處的收手,微笑著跟在他們后面。 一直一直保持著距離。 洗碗的時候,徐年去廚房幫忙。 爸爸問他:“你們兩個班離得遠,兄妹兩在學校也不常碰面,好久沒見了吧?” 徐年說:“偶爾還會碰上,體育課,放學。” 爸爸說:“月月說她從沒在學校碰到過你。” 他對上爸爸不太理解、略顯疑惑的表情,臉上仍然是一派平靜的樣子。就好像他對這件事早就有所了解,知道這就是金月該有的反應一樣。 只說:“我還有一點生活用品沒有買。” 爸爸愣了一下:“什么?” 徐年說:“毛巾,漱口的杯子,我沒有帶過來,想著來了以后在附近買。” 爸爸說:“好,好。” 徐年說:“讓月陪我去吧。” 外面比屋里更熱。 步行到便利店門口,兩個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金月買了瓶果粒奶優,付了錢以后對徐年喊,“我在外面等你,哥。” 她說完就出去,根本沒等他回應。徐年看著金月的背影。 他想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當年爸爸和mama離婚,八歲的徐年正在上小學三年級,隱隱約約察覺到問題,他對補習班的老師說,“我有兩個爸爸。” 補習班老師的諱莫如深加重了他心里不好的預感。 晚上回家,mama清了東西,把他的衣服放在箱子里面,還有他最最喜愛的飛機模型。 他問mama,“我們去哪啊?” mama沒有回答他。 他懵懵懂懂地看著mama忙碌的背影,只是又問,“我們要去哪里玩嗎?” mama敷衍地應了一聲“嗯”。 徐年沒有疑心其他,給mama幫忙,把金月的衣服收到箱子里面。 后來mama要裝別的,打開箱子一看,里面塞滿了金月的衣服,一股腦全給拿出來,扔到了床上。 “月不去嗎?”徐年問。 mama沒有回答他。 只是等他跑到客廳,爸爸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沉默,金月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全神貫注,他跟她說,“mama要帶我出去玩,不帶你。” 金月這才把視線移到他身上。 目光從電視上移開,七歲的金月注視著徐年,她說:“他們離婚了。” “……你不知道嗎?” 現在他拿了個塑料盆,把日用品裝在里面,低下頭看新買的杯子。 他自己有喝水專用的杯子,有兩個,學校用,在家用,但他在餐桌上看到金月和金明成套的瓷杯,特別想要買個一樣的。 一樣,或者類似,放在那里不并不突兀,和月的擺在一起。 然后他打量手里的杯子,花紋是荷花,除了這個區別,款式一模一樣。 但它的杯緣碎掉了。 有一大塊碎得明顯,凹出一個楔形,杯緣坑坑洼洼,徐年問店長,“還有別的嗎?” 店長拿著瓷杯端詳,又看了看徐年的臉,“貨架上沒有了嗎?” 便利店雖小,但五臟俱全,貨架有的是杯子。 保溫杯,塑料杯,其他的馬克杯,可徐年只想要這一種,他說,“沒有就算了。” 店長說,“你等等,倉庫里好像還有。” 說完就往店鋪的里間走。 門幾乎嵌入到墻壁里面,刷上白漆,他一開始以為那是堵墻。 直到老板拉開門,潮濕的味道撲面而來,他才看到一小片漆黑的空間,被身后的燈點亮了些許。 看得到墻上的排風扇,沒有運作,只是掛在那里。落滿灰塵。 老板從倉庫角落拿出了一排一樣的瓷杯。 可能是因為款式過于老舊,滯銷很久,包裹的白布發黃,緊接著老板站起身,“你看看。” 徐年說,“等一下。” 老板沒反應過來。 兩個人停下交談,都沒有說話的空檔,門外有車經過,喇叭聲驚起狗吠。 女孩的聲音隔著墻傳來,“你還覺得自己有道理了?” 語速很快,發狠的,咄咄逼人,和在房間里表現出來的溫柔笑臉判若兩人。 幾乎是另一個人了。 但徐年聽得出來,那就是金月的聲音,或許是走了一整圈,繞到便利店最后,特意尋一個無人的位置,也特意避開他。 但沒想到他走進了庫房。聲音從排風扇穿了過來。 她說:“你說他住一兩天,他帶了個箱子過來你還想騙我?就是住整個高三一年吧?” 徐年拿著杯子,手垂下來,貼在褲縫邊上。他穿了身新買的襯衫長褲,店員說修身,“特別帥,你們班很多人追你吧”。 “你是為了他?我看你就是為了周蕙而已,她說什么你不聽,不就是讓她兒子蹭你家學區房嘛,你到底有沒有尊嚴啊?特意把自己房子收拾出來,沙發是軟的,你那個腰能睡?” “她配當我媽嗎?!還沒入住,趁早讓她兒子滾。徐年后爸那么有錢,租哪里的房子不行,惡不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