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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回家的時候,洗了個澡,然後開始坐在電腦桌創作的故事。因為接觸到真由里的小說,我從中得到了很多啟發,所以就這樣一邊打著字一邊喝著白蘭地。差不多凌晨一點鐘的時候感到疲倦而爬上床睡了過去。但是感覺才淺眠了一會就被手機鈴聲吵醒,我有點生氣地把手機拿了起來,揉著睡眼惺忪的臉看著螢幕上的撥打人是誰。我愣了一下,上面沒有顯示名字,只有一組電話號碼,好像那裡看過似的。在響的第五聲後,我接了起來。 「喂,你好?!?/br> 但是對方沒有說話。 「喂,請問有人嗎?」我再度確認了一次。 「……我照著名片上號碼撥的。」 聽到那個分不清楚輕重音的說話方式,我馬上就想起那個有潛力的作家真由里。只是非常不明白她現在打電話的意思是什麼?難道不知道電話禮節嗎?我看了牆上的時鐘,才剛過凌晨三點而已。 「是真由里嗎?……」我吐了一口氣,把腦中那股怨氣吞了進去。 「我是真由里。」她如此的回答卻不問我是誰,非常讓我頭痛。 「我是的作者,記得嗎?今天跟妳談話的那個人?!?/br> 「的作者是村隆?!?/br> 「對,我就是村隆……」在電話那頭的我,快要耐不住性子說話了。一個十六歲的女孩,竟然不覺得要在長輩或者陌生人名字後面加上稱謂嗎? 「今天的紅糖水很好喝。」 對於這種雞同鴨講的說話方式,我乾脆直載了當的說出了重點,畢竟明天我還要早起審其他新人的稿件啊。 「真由里,我先跟妳大致說明一下討論的結果?!闺m然她還在電話那頭自言自語的,我也只能把音量加大許多來吸引對方注意力?!腹适碌姆结樜覀兙S持不變,但是敘述的方式有一部分會做修改,文法和用詞我會在一旁協助妳,而且盡可能的話我要在一個月以內把原稿修潤完畢,送交至出版社做後續處理。這樣的安排妳可以接受嗎?」 她像是難以吸收般的沉默了一陣子,然後說:「我們會見面嗎?」 「會啊。不然怎麼教妳修改小說?!?/br> 「現在嗎?」 「當然不可能??!我是說改天,至少明天不行就是了。而且我還要考慮到妳的上課時間……」 「我不是學生,所以不用上課?!?/br> 「不用上課的意思是指……中輟還是休學?」 「不想上課。」 聽到她這樣回答後,我想了兩種可能。一種是自身不喜歡上課的自閉癥患者,一種有可能是智能上的不足所以家長怕被同學欺負,選擇了在家自學。當然後面還有更多的可能性,但我的思考模式可不像是狄更斯的小說一樣,那麼地詭譎多變。 「總之妳全天時間都有空就是了?」 「會去尿尿?!?/br> 「除了那種事情以外……」我說?!羔崽炜梢匀グ菰L妳的監護人嗎?」 「你、是、說館長嗎?」 「館長?但是妳資料上緊急連絡人寫的只有一個名字……難道還有其他人照顧妳的起居嗎?」 「館長就是人類的媽媽?!?/br> 「……」我在電話裡沉默了一下,像是痛苦般的表情。「不管怎樣,後天我會到妳家拜訪一下,順便跟妳的母親見個面。妳就這樣幫我轉達一下可以嗎?」 「跟母親見面這樣轉達?!顾}誦了一次後,「對。先這樣了晚安?!刮覓焐想娫掅幔粗鴷r鐘已經三點半多一點。我上完廁所關掉夜燈準備就寢的時候,手機又再度響了起來。 「喂……」我發出無奈的聲音。 「館長睡著了。我搖不醒她,現在不能轉達?!?/br> 「……那妳就等她睡醒後再說。而且這種事不用跟我回報吧?」 「回報是什麼意思。」她發出的聲調不是疑問句的問法。 「總之就是一切等天亮再說……還有,別在半夜時間打電話給別人,這樣很不禮貌,懂了嗎?」 「很不禮貌。」 「對,不禮貌……早點休息,晚安?!?/br> 我掛上電話,然後把手機調成振動後,就倒在床上。不用多久就失去了意識。 *** 我睡到中午快十一點鐘才起床,泡了杯三合一咖啡便匆匆地審了幾篇新人稿件後,把優劣缺點寫在一張便條紙上,用釘書機打在文件右上角之後,稍微地檢查一下資料並確認備齊後扔進公事包。出了門上了車,就往高速公路上直駛過去。 在車上我放了植村花菜的キセキ和でこぼこ音樂來讓我焦躁的心情緩和下來,然後把手機振動模式取消掉,上面還有三通未接來電。其中兩通的號碼是真由里在我睡著後沒多久打來的,一通是慶之稍早打來的,大概是催促我手上幫他審核的新人稿件。 依照慣例停好車後,進到公司和裡面接待的小姐說:「麻煩找一下慶之,有急事,謝謝?!谷会峋捅灰I到訪客室稍待片刻。 在等待的時間,我還抽空闔上眼睛趁機小歇一會。差不多十分鐘以後,慶之才從編輯部門走了出來,手中還拿著一小疊資料,上面還感覺得到剛從雷射印表機拿出來的餘熱。 「你看起來很睏的樣子?半夜又有靈感了啊?」 「這幾年我已經很少在半夜搞創作這種東西,因為腦子不清醒的時候工作,只要一早醒來重新看過就會發現太多要修改的地方,那不如在大腦失焦以前早點就寢比較好。睡醒之後是最適合創作的時間?!?/br> 他擠了擠嘴巴,那動作像是非常理解我這種想法似的。然後才說:「在你來之前,真由里的母親打了通電話過來,說是看到了公司的合約嚇了一跳,所以按著紙上的公司電話來詢問?!?/br> 「結果呢?應該不是那種沒來由的詢問方式吧?」 「我不懂你這個意思?是指真由里是不是遺傳著家族血統的問題嗎?看來你的疲倦感是跟被這些疑惑給纏上了?!?/br> 「當然我也會擔心她母親的表達能力。不過這多半是真由里半夜三、四點回撥電話所造成的精神異常,並不是自己多愁善感的緣故?!刮胰嘀约旱奶杧ue說。 「你說她半夜打電話給你?」慶之笑了出來。 「只要有正常人羞恥心的話,都會知道這個時間點是不能夠打擾到別人的,就算自己是精力旺盛的年輕人,也不該做出那種改裝機車排汽管來擾人安寧的想法出現?!?/br> 「村隆老弟我懂你的意思。但就是因為真由里的特別,所以才能寫出這與眾不同的小說出來。你想一想愛因斯坦三歲以前還被誤認為白癡,但是他日後卻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天才代名詞??!」 「……所以天才也可以在半夜打電話騷擾別人?」我雙手一攤的說著。 「那偶爾也是會出錯的嘛。算了,別說這些了?!顾又f:「之後我和真由里的母親聊了一下,基本上沒什麼多大問題,因為我把真由里的才能如實的告訴了對方,她也大概知道我們的熱誠,表示不會干涉真由里的創作自由。但是後續的具體做法這個部份,就對她保密吧?!?/br> 隨後慶之給了我昨天擬定好的計劃案,上面預估出版的時間和我原先推算的差不多,那是張在兩個月內完成原稿的修潤再進排版和封面設計的行程表。 會排的那麼緊湊是因為我和他同時嗅到了一股銅臭味,可能是共事了太久的關係,慶之能預想到的事情根本不用說出口我就已經開始著手處理。這樣應該算是他半個肚子裡迴蟲般的存在著。 後天,也就是禮拜二的時候,我照著原先的計劃要去拜訪真由里的家人前,還事先撥了電話過去。接電話的人是一位女性,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像是歲月侵蝕所留下的痕跡。我想那就是真由里口中的人類母親,也就是她的監護人。當我表明來意之後,她只說人來就可以,不必帶什麼拌手禮,因為不喜歡都市裡的東西。老實說我根本沒想過要帶拌手禮的問題,應該說習慣和慶之那種人相處後,反而不需要太多的寒喧和無意義的送禮文化,我們之間只要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的細節就可以。 確認一下地址然後往記憶深處搜索著印象中的那個地方。很早以前有去過這裡拍攝一些風景照片,差不多是寫那時候的事情。這裡算是個觀光渡假風景區,位於半山腰的地方,傾斜又崎嶇的道路。不過這裡幾乎沒什麼後續規劃和整治,已經在近幾年被大家遺忘而沒落凋零,大部分住在這裡的人都搬走了,只剩下零星的散戶在這裡。 我花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才到達衛星導航上的地址。下了車後看著眼前的景色,還以為是機械故障的關係。因為這裡是一個有鐵門的庭院出口,往縫隙看進去還依稀可見許多兩層樓高的宿舍,退後幾步看著外牆上的門牌地址確實是按照真由里基本資料上所填的。但是這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家,反而像是一個集體式的生活圈。 我在門牌下看到了突起來像門鈴一樣的裝置,上面還有那種對講機功能的揚聲器小孔。當然我並不著急的按下門鈴,而是想再確認一下自己親眼所見的地方,因為八年前的記憶中並沒有來過這裡,應該說只有在這半山腰中更上去一點的觀光風景區才會有印象。這裡看起來是長久遠離都市的繁華和熱鬧所建立起來的地方。抬頭一看,匾額上印著「克雷蒙特」四個金色字體,不過因為風吹雨淋的關係,上面的金漆已經剝落了一大半,只剩下字體原型的凹陷痕跡存在著。如果沒有看到旁邊牆上掛著財團法人私有地標誌的話,我還以為來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祕境般。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呢?像是宗教般的集團還是住所一樣?我的腦中不斷思考著這種問題。要不是天空在飄著細雨,我可能會在這裡觀察一陣子,順便拍幾張照片放在部落格上。我按了一下門鈴,差不多一分鐘的時候才聽到揚聲器那裡傳來了嘶嘶訊號連結聲。 「您好?!箤χv機傳來了一位女性的聲音,但我分辨的出來是那位稍早和我通過電話的女人。 「不好意思,我是今天有和您預約的客人?!?/br> 「啊,是村隆先生嗎?」 「是?!?/br> 「請稍等一下,我請同僚過去接應你?!古哉f完後,便放開對講機的那一頭。 會以同僚這個名詞來稱呼工作伙伴的人,大多數都是一、二十年前的人。跟我通話的這位女性叫做日高女士,按照真由里留下的資料,上面的年齡是六十二歲(是真是假還有待商確),至少聲音是滿誠實地告訴了我。以她的年紀就常理來判斷應該不是親生母女關係,就算沒見過面談過話,但以一個常常需要和作者或是各種不同編輯見面的人來說,算是可以預見的事情。 沒多久,我遠遠看到一位短髮女性從宿舍的那頭朝這裡走來。當她接近大門口的時候,微笑地向我點頭然後開啟了鐵門。 「你好。第一次見面,我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叫我蓮華就可以了?!顾贿呎f著,一邊指引著我往招待廳方向過去。 那女孩從外表來看,差不多有著三十五歲以上的年紀。臉蛋雖然不是漂亮的那一型,但五官整體會給人一種俐落堅強的感覺,髮尾長度約在脖子上,前額的髮型剪的非常不均衡,像是哪裡又多了一塊少了一塊似的,但是配上她的臉型卻沒有那種違和感,反而滿適合她的。 我們短暫互相介紹後,就沉默地往那略長的人行步道走著??赡苁悄吧年P係,實在找不出任何交集和興趣可以閒聊,所以我只能一邊看著周遭茂盛的森林和人工架設起來的果園、農地。而且這裡非常地安靜,好像外面混亂的政治對立與貪汙頻繁的社會都和這裡無關似的。 沿途有許多和她穿一樣墨綠色連身工作服的人,要是他們身邊沒有跟著一群行為怪異的人們,我還以為這裡是間油漆工廠之類的。越進到這集團式的宿舍,越能發現到四周射來的熱視感,好像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非常的不自在。 「這裡會讓你不舒服嗎?」蓮華注視著我的眼睛,像是從那裡面看到了不安和不適感。 「這些人是?」 「啊?你說那些人?。扛乙粯邮沁@裡的病患,穿綠色衣服的人也是呦?!?/br> 「病患?」 「這裡是所療養院,住在這裡的人大多是精神疾病進來的?!?/br> 我們穿越了宿舍的中庭,往更深處的地方前進。抬頭看去,不遠的地方有棟三層樓高的樓房,以外觀來看,像是日據時代留下來建築物,雖然由內而外的翻修過,但是絕大部分的形體和裝飾並沒有改變太多。 「以第一眼來看,蓮華小姐並不像是那種患者???」 「因為好的差不多了,雖然還不到痊癒的狀態,但也足夠活在世人的眼皮底下。所以你覺得我是個正常的人嗎?」 我訝異地點點頭,卻無法說些什麼話來打圓場。難道我該說「妳的病得到康復了,真是可喜可賀」這種話出來,還是上前歡天喜地的擁抱她之類的想法,老實說我都做不到也說不出口。 「事實上我的身心狀況的確也到了該出院的地步,但是我並沒有出去?!顾T谀侨龑訕墙ㄎ锴暗氖A上,從工作服的上衣口袋拿出了七星香菸出來,抽了一根咬在唇邊點著打火機。「應該說十五年前曾經從這裡出去過,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生存在這個社會上了。但那不是與現實脫節太久的關係,而是因為那不幸已經根深蒂固在我的心裡,就像纏住在影子上擺脫不掉般?!?/br> 「不幸?」 「是一個改變我命運的意外?!顾p彈菸頭,讓過長的菸灰隨風而去。「如果你有時間陪著我這老女人喝杯蘭姆酒的話,或許可以跟你說說那件事呦。不過現在不行,因為現在我正在工作著,在這裡照顧跟我一樣患病的人們,有時也負責充當家政老師之類的。還有,我炒的菜還満好吃的呦?!?/br> 我微笑的點點頭,表示有機會的話一定會和她喝杯蘭姆酒順便吃她煮的飯菜。之後她帶我走進那建物裡。推開厚重玻璃門進來看著一樓像是圖書館般的放置了許多書櫃,雖然開了空調,但聞得到空氣中瀰漫著紙張的特有味道。以rou眼評估了建築物的實際坪數,約在四十坪左右。走道兩側的天花板懸掛著兩張指示牌,右側是給患者和員工的專用閱讀室,左側則是訪客招待所和家屬面見區。往二樓階梯就在門的正對位置,而且是美式別墅雙向開放風格的設計,加上地板用的是秋景大理石建材,所以一時之間很難與外面普通不過的宿舍聯想在一起。 蓮華小姐帶領我到訪客區稍待著說要去請館長下來,隨後便和這裡的一位年長女性交頭接耳後就往樓梯方向走了過去。我坐在暗紅色的沙發上非常不自然,雖然我想放髮心情舒適般的伸展手腳,但就是撥不開的那種拘束感出現,好像學生時代第一次拜訪同學家的緊張氛圍一樣。不久,那年長女性走了過來端了一套純白色西洋風格的茶具放在桌上,然後替我倒了杯紅茶。 「村隆先生,請用?!顾恼f話方式和動作很像一個稱職管家般。 「……??!謝、謝謝。」 「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再通知我?!鼓觊L的女性點頭微笑後,就回到了管理室裡。 我拿起紅茶輕輕地啜飲了一口,然後看著一旁落地窗外已經下起了傾盆大雨。我端著茶杯走向窗前看著自己的車,自言自語地說著希望剛剛下車之前有把車窗升上去的話。隨著那口中的紅茶熱度,玻璃蓋上了反潮般厚厚的霧氣,那就像我現在的心情一樣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