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
施粥
崔一石交給她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短短三月時間,你抽的簽竟應了兩樁。為父左思右想,特意去了一趟棲巖寺,尋到寺中住持,問他可有破解之法?!?/br> “元德大師說,咱們家斂財太過,有損福德,難免災禍臨頭。往常年關時節,咱們只搭半月粥棚,今年干脆連搭三月,積福為上。此事就交給你來辦,往年都有參照,你只需督著他們做事便可?!?/br> “等年后,為父打算建一座善堂,收留那些孤苦無依之人。哦,對了,還有書院!光崔氏族學不夠,咱們得行善事啊,不如就為了窮苦學子們辦間書院,不收束脩。還有廟里的香火錢……” 崔織晚面帶微笑,聽著自家老爹越說越起勁,心里隱隱覺得,自己似乎玩大了。 就因為她隨口謅出的一句謊,淌走的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她不知道錢是怎么來的,只知道錢是怎么沒的。 還有那個什么元德大師,為了自己寺里的香火錢,他可真能扯啊。 其實,不光她rou疼,她爹也疼??梢幌氲饺胰说钠桨?,崔一石還是覺得這銀子得不遺余力地花。 總之沒幾天,崔家要連搭三月粥棚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吳州城。 按照慣例,城中富戶在年關前后都會施粥,短則幾日,長則半月。一來能博個好名頭,二來也是為了新年的福德財運。 崔家不缺銀子,所以年年都沒短過這項,只是,崔老爺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從不過分出頭冒尖。 作為吳州首富,崔家的粥棚通常會從臘八擺到上元節,剛好半月有余。至于此番從臘月擺至二月的闊氣之舉,還是數十年來首次。 她爹說得不錯,這件事并不需要她一個女娃娃cao太多心,崔織晚要做的其實就是對賬。 一共三項,米錢,面錢,還有布錢。各類單價都記得清清楚楚,只是數目有些微出入,必須要在臘月前校對完。 對于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來說,看帳確實難度不小,而這也正是崔一石的用意所在。 好好學幾年賬目,他就能放心交些鋪子給女兒,讓她學著打理了。 可惜,崔老爹再精明,也猜不到自家女兒早已換了個芯子。仔細算來,真正的崔織晚其實都不止三十歲了,這些簡單的加減乘除對她來說簡直是再枯燥乏味不過。 每日在女先生的監督下,崔織晚都得老老實實打一個時辰算盤,再裝模作樣地故意錯些數字。盡管如此,女先生還是忍不住贊她天資頗高,崔織晚常常為此心虛臉紅。 真是千好萬好,不如老本啃得好啊。 她推了許多宴會,在家潛心鉆研賬目。很快,日子就到了臘月初一,崔家粥棚正式張羅起來。 第一日,稀飯饅頭有余。 第二日,稀飯饅頭管夠。 第三日,稀飯饅頭被哄搶而空。 第四日,大半人都餓著肚子離開。 …… 崔織晚倚在軟榻上,聽著明夏打探來的消息,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立刻猛咳幾聲。周氏看見,忙上前替她順氣:“姑娘慢些,千萬別傷了肺腑?!?/br> 她好不容易緩過氣來,一臉怪異地望向明夏,忍不住問道:“鄧管事不是說米糧的數目參照往年嗎,怎會這般供不應求?” 聞言,明夏嘆了口氣,替她重新斟了盞茶:“姑娘還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往年也是差不多的狀況。眼下年景不好,多的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一聽咱們府施粥三月,連吳州城外的都往城內來。再過幾天,或許連臨近的冀州滄州都要來人了?!?/br> “啊,這……”崔織晚尬住,突然發現自己確實是少見多怪。 上輩子,就算她受人欺辱,也從未缺衣短食過。平民百姓們的苦日子,她沒親眼見過,更沒法想象。號稱“魚米之鄉”的吳州城尚且這樣,其他地方又是怎樣一幅慘狀? “聽說開春后,朝廷還要推行什么‘改稻為?!?。眼瞅著織錦是多了,農家卻連點口糧都不夠?!敝苁弦差H有同感,插話道:“姑娘就是見得太少了,等明年回冀州,您問一問老太太就知道了?!?/br> 眾人都見怪不怪,唯有崔織晚搖了搖頭,堅定道:“雖說施粥救濟只是杯水車薪,但若真安排妥當也不至于如此啊?!?/br> “姑娘這話倒是極明白?!泵飨妮p輕一笑,解釋道:“不過咱們府只做善事,并不管旁的。至于一人領了多份,抑或是故意裝窮,這些瑣碎都不值得計較?!?/br> “怎么不值得呢?”崔織晚小臉一板,放下茶盞正色道:“一人領兩份,就意味著多出一人餓肚子。還有,明明能夠溫飽,卻還來賣慘,這算什么道理?我崔家的銀錢也不是大水淌來的,若由著這些腌臢之人胡來,家里的米糧還不如丟出去喂狗!” 她一著急,這些話便脫口而出,完全忘了自己還是個不到八歲的丫頭片子。周氏聽了她的“高談闊論”,登時睜大眼睛,難以置信道:“姑娘!這些話你又是從哪學來的!” 這一病之后,怪事太多。好好一個閨閣女兒,怎么學會罵人了呢? 崔織晚訕訕一笑。上輩子在馮家,因為馮轍那個王八蛋,她別的沒學會,罵人還是數一數二的。 “阿酥,你去告訴鄧管事,從明日開始按人頭給粥,不許任何人幫領替領。若實在身體有疾,病重難行,便找管事的登記在冊,發牌子。” “有那等無賴蠻橫之人,不必客氣,讓護衛直接打出去。” 她的能力所及雖然有限,多幫一個算一個吧?!爸扉T酒rou臭,路有凍死骨”,那般凄慘地在荒地里死過一回,她才知道這世間疾苦,人皆不易。而因果輪回一事,玄之又玄,不由得她不信。 阿酥應了,立刻出院去尋管事。崔織晚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垂睫低頭,若有所思。 “姑娘真和從前不同了?!泵飨挠謬@了一聲,具體哪里不同她也說不好,只是覺得,這事若擱在從前,自家主子定然不聞不問。 崔織晚起身,走近窗邊,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小雪。 “有言:‘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做人需得多存善念,方得始終?!?/br> “您為此費心,那些刁民還不知要如何呢?!泵飨膿鷳n道:“有人管著他們,說不定反倒……” ———————————————————————————————————————————— 各位讀者老爺,豬,評論,總得留下一個吧?(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