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5
5 – 玉佛寺。 烏喃是來陪母親還愿的。 八月,女兒落水,昏迷不醒,烏mama每天以淚洗面,后來聽隔壁病友說玉佛寺的菩薩很靈,就日日前來,三叩九拜,希望誠心能感動菩薩,讓自己的女兒回來。 可回來的卻是另一個女兒。 烏喃一步步邁上石階,聞到淡淡的熏香,是寺廟特有的香燭,讓她忍不住想起聞玉。 他身上的會再淡一些,好聞一些,聞久了還想打瞌睡。 曾經鬧過個笑話。 不記得是什么年紀的事了,約摸是七八歲,大家一起玩捉迷藏,烏喃藏啊藏,不知怎么就藏到了一間小屋。 聞玉在那個小屋里練毛筆字。 “我可以躲在這兒嗎?” 小烏喃吶吶張口問道,生怕被拒絕,明明聞玉的眉眼很好看,也很柔和,她卻平生多了幾分怯意。 “可以,沒有人會找到你。” 他說。 那場捉迷藏烏喃確實贏了,被找出來的伙伴都一起來找她,結果找到小屋時,聞玉在寫毛筆字,她趴在一旁睡得正香,身上還蓋著不知道哪兒來的毯子。 現在想起來還有幾分好笑。 明明是怕聞玉的,看著他寫毛筆,做的端端正正,可聞著那點檀香味,眼睛眨巴眨巴,就閉上了。 烏喃站在最高一階,看下面人頭攢動,眾生熱鬧,使只沾香火的地方,也多了幾分人間煙火。 “mama,我想自己走走。” 烏mama點點頭,手中捧著一大把香燭,是要燒給菩薩的,以示感謝。 與熱鬧的人群擦肩而過,烏喃茫茫往前走著,不小心撞到迎面走來的少年,忙道了句歉,撿起地上掉落的香包還給他。 一抬頭,猛然愣在原地。 有句話說,美人在骨不在皮。 聞玉即是如此。 小時候聞玉長的太過,大了反而收斂不少,寺里的那位老住持說,一眼看過,不如一生看過。 他熏的是香火,學的是佛法,戒驕戒躁,也戒了過盛的美貌。 乍一看不打眼,可看久了,看進他狹長眼尾向下的妖冶,看進他動人眼波里玉一樣的潤澤,矛盾地摻雜在一起,總教人心驚。 他若想蠱惑誰,大概沒誰逃得過。 烏喃向后退了一小步,遞香包的手方要收回,卻被他驀然攥住,攥的很緊。 少年白秀的手腕戴著一串佛珠。 “不好意思,能麻煩你送我去后院嗎?” 他開口,輕輕咳了兩聲,仍是笑著的,可聽者忍不住蹙眉,為他那兩聲咳嗽揪心。 烏喃怔怔地看著他,眼睫顫動得厲害,嘴唇張了又閉,微微翕動,到底,只無聲地喊了他的名字。 “聞玉。” 眼前的少年身形瘦削而修長,好似聽見聲音,微微偏過頭,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空蕩蕩的,沒有焦距。 眉間的一點紅痣也消失了。 他的眼睛,怎么會… 烏喃怕自己認錯人,一看再看,眼眶紅了一圈,話語在喉嚨滾了一圈,又滾回去。 “好,我領你去。” 少女領著少年穿過密集的人群,來到幽靜的岔道,卻迷了方向。 “左邊。” “好。” 他的手很熱,暖暖的溫度傳達至烏喃冰涼的手心。 “你手好涼。” “啊,對不起,我……” 聞玉沒讓她掙開手,只笑笑,說:“繼續走吧。” 少年明明看不見的,烏喃卻總覺得他在看自己。 莫名敏感。 * 寺廟的后院種著好幾棵挺拔的菩提樹。 烏喃扶著聞玉坐下,又替他從屋內倒了杯熱水。 少年手指摸著杯口,靜靜喝著。 “多謝。” 聲音孱弱又溫柔。 秋風蕭瑟,吹來不勝防,他不慎嗆了風,想將水杯放回桌上,結果不小心打翻,弄的身上都是。 少年捂著嘴咳了起來,咳得很厲害,整個人彎下身子,背脊起伏,臉嗆的通紅。 烏喃忙扶住他的手臂,替他擋住襲來的風,可他還是不停地咳,眼角嗆出了眼淚,滑過那顆新生的淚痣,燙在少女雪白的手背。 “對…對…不起……” 他手捂著嘴,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頭低在少女的懷里,卻始終保持著一段禮貌的距離。 烏喃跪在地上,牙齒用力抵著舌尖,雙手環過他的肩,讓他深深埋在自己懷里,輕輕拍著他的背,眼里溢著淚,仰起頭,不敢落。 腦海里閃現出某個畫面,他笑著,說,阿喃,我畫一個你,好不好。 那樣溫柔的人,怎么會成這副樣子? 聞玉閉著眼睛,額頭抵在少女溫暖的頸窩,近乎貪婪地吮吸著屬于她的味道,炙熱的手抓著她的纖細手腕,像抓著救命的稻草,力道越來越重,越來越狠。 像是在抑制什么,又像是在宣泄什么。 烏喃安靜地抱著他,拍打的手沒有停,任他抓著,痛了也不掙扎,直到他呼吸由急促轉為平緩,才停止拍打的動作。 “謝謝…” 他黑眸半闔,仍微喘,病態蒼白的面容還帶著不正常的潮紅,眼角也像蹭了胭脂似的,還閃著點繾綣的水光,好似個病美人。 病的愈重,容顏愈盛。 折斷的話,還會再長出來的。 風停了。 黃葉被卷落在地,訴說凄零。 聞玉睡著的樣子很乖,烏喃盯著看了很久,想伸手摸摸他,又沒那個勇氣,只碰碰他軟軟的頭發,然后說: “祝你好夢。” * 烏喃走了。 趴在?桌上的少年緩緩睜眼,行動自如地站起,朝寮房走去。 身后有人喚他。 “費盡心思,耗盡心血,如今,得償所愿了嗎?” 聞玉看不見,但仍準確知道那人所在方向,?轉過去,微笑著喊了聲“師父”。 老住持氣的吹胡子瞪眼:“別喊我師父,我沒你這么沒出息的徒弟!你就這么等不及見她?明明再過兩日就能見到,就非得跑到人堆里去找?眼睛還沒好,廢人一個。” 是啊,再等等就能見到了,為什么非要如此呢。 因為… 那是非見不可的人啊。 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將她找回來呢。 少年摩挲著手腕的珠子,恍然頓悟,彎著眼睛,笑道:“怎么辦,我好像太喜歡她了些。” 抱她的時候,恨不得揉進自己的骨血。 化為一體,相生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