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外和宿命到來之前
在意外和宿命到來之前
帕特里克看著安娜的面容。 她每一次眨眼,上睫毛觸到下睫毛,瞳孔里微微閃動的光都變成了電影場景里的慢動作,他在秒與秒的瞬息中久久地停頓。 常規賽的最后一場,新秀跑衛膝蓋受傷提前下場,在獲得勝利后教練對他們說: 好了,聽著,很顯然,我們隊比他們強,防守水平高,進攻打得好。我們都明白橄欖球是一項偉大的運動,但對于有些人來說,它也很難。它對所有人都一樣,你永遠不知道哪場比賽是你的最后一場。每一場比賽你都要全力以赴,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你的最后一場何時到來。記住,你永遠不知道。 NFL是非常功利的(a bottom line business),你要么贏球,要么走人,不像高中或大學,現實很快就變得很殘酷。 “我想知道,你的情況怎么樣?”安娜問。 她的眼睛里只有關懷,這讓帕特里克覺得自己能夠呼吸了。 “沒什么,不會影響我們拿下冠軍的。”他輕松地說。 但她的表情讓他知道自己必須得再說些什么,至少不能這樣輕描淡寫地把外面鋪天蓋地的壞消息一筆帶過。 “昨天一直沒有睡著,和主教練溝通了一下,你知道的,畢竟我是四分衛。我們去醫院做了些檢查,被拍到了,”帕特里克盡量選擇著客觀的詞語描述自己的情況,“大家總是很關注這種事情。” “醫生說…”他停頓了一下,復述這些話總是有些困難的,“若同一部位再次受傷,可能再也無法打球。” 他接著飛快地說,“你看,這就像是在說我還有一條命,而運動員在場上,不就只有一條命嗎?你永遠不知道你的最后一場何時到來。” 他慢慢地說出了這句話,就好像那天夜幕低垂,所有人圍成一個圈,他們脖子上的汗慢慢地蒸發,主教練的話在寂靜的球場上響起。 “如果修養一段時間,肩膀的傷不會是個定時炸彈,對嗎?”安娜說。 他苦笑了一下,像一條落了水的金毛,沖她抖了抖身上的水花,“一定要這樣提醒我嗎?” “是的。”帕特里克輕輕地說,他的眼睛在光的折射里反出極淡的、玻璃珠似的藍色,平靜而堅定,“距離下一場比賽還有七天,我知道我能做到。” 安娜沉默了一會兒,她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卻又好像落在了虛無的一點上。 她當然明白NFL的殘酷。四分衛的一次離場,或許意味著再也無法回歸,世界上有太多努力的天才出身中產,甚至貧寒,橄欖球是他們精神與物質的唯一寄托。 而帕特里克比他們都要幸運,或者不幸。他在球場上的每一分鐘,或許都需要和家族進行幾個小時的斡旋。 “我第一次看橄欖球的時候才四歲,”她忽然說,“四分衛向端區傳球、達陣,接到球時,我們就坐在端區那兒,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間沸騰了。” “你呢?”安娜問了一個問題,“為什么愛上橄欖球?” 帕特里克撐著自己的腿,金色的腦袋微微垂下,他的肩膀很寬,普通的白T也被撐得很好看,實際上,對于橄欖球而言,他太英俊了。 他像是雜志上擺拍的商業精英,脫下西裝跳到球場上如天神,但他也有阿克琉斯之踵。 “十二年前,”帕特里克說,“我看到一群球員相互沖撞,其中一個位置的球員尤其吸引我,就是中間那個人。我一開始并不知道那個位置,當他一喊開球,所有人都行動起來,那時候我就想’噢,我喜歡’。” “后來我知道了那是什么位置,那是四分衛。一個四分衛的優劣可以決定一個球隊幾年甚至十幾年的興衰,這讓我興奮。” “我有天賦,我很努力,我很冷靜,我是天生的控場者和主宰者。”帕特里克抬起頭來,“我的出身決定了我的高度,但也限制了我的高度。” “我想要在最短的時間里,得到最多的勝利。在意外和宿命到來之前,我想要登頂。” 陽光從他身邊斜著照進來,在他身體的邊緣線上蒙上一層淺淺的、朦朧的金色,空氣在這一刻都凝固了,世界只剩下他好似被上帝親吻過的面容,還有那雙無法忽視的雙眼,那里面有著比陽光更加閃耀的東西。 還有你。帕特里克沒有說出口的是。 沒有了橄欖球的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是的,穿上西裝的他會很有錢、很酷,成為某個商業領域的精英,但路易斯安娜只會為卓越停留。 卓越,意味著最美麗的花盛開在懸崖邊緣。他想要擁有漫長的花期,讓她長久地駐足。 那時帕特里克還過于年輕,他來自制定規則的那伙人,自認為很酷,既不會當馬屁精也不會放下身段,像泰坦尼克號上的杰克一樣認為世界終究是自己的,以為他會和安娜度過很長的時間。 “我明白了。”她說,“我會和醫生、教練以及董事會溝通處理這件事的。” 路易斯安娜首先是一個商人,她需要從商業角度作出最合適的建議與選擇,而非出自情感。 “我會回來看你的。”安娜最后說,“我保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