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破曉

    徐芷青最近右眼總跳，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她內心隱隱不安。

    所以當徐芷青某天清晨，在辦公桌的抽屜里摸到赫凝寫給她的信時，并沒有太大意外，反而松了一口氣。

    她第一反應是，就這？

    徐芷青展開信，面無表情地一行行看過去。

    陳老師進門時，瞧見她在讀信，理所當然以為又是程煜夜給她制造的小驚喜，忍不住調侃：“又在撒狗糧，我多嘴問一句，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啊？”

    徐芷青平靜地把信放回抽屜。面上無波無瀾，“不是每一份感情都能走到最后。”

    陳老師愣住，“你在開玩笑吧，真沒想過跟程煜夜結婚？程煜夜對你這么好，你咋想得啊？”

    徐芷青避而不答，拿起教案就走，“我先去上課了。”

    “誒，你今天怎么回事？”陳老師一臉困惑，徐芷青走得匆忙，沒回答她的問題。

    上課鈴又沒響，走得這么著急干嘛？陳老師撇撇嘴。

    -

    程煜夜接連拍了三天，連錄兩期綜藝節目。工作結束后直接將車開到徐芷青家。

    進門后，一眼看到徐芷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狀似沉思。

    程煜夜走過去，伸手想抱她，被她橫臂擋開，徐芷青臉上毫無笑意，“我有問題想問你。”

    氣氛顯然不同尋常，程煜夜心中隱隱有預感，只好嘆息，怎么這么快……

    徐芷青取下右手食指的戒指，將戒指捻在手中端詳。

    Q和Y兩個字母刻在側面，字體很小，按理來說不容易被看到，她生日那天還是輕易發現了。

    徐芷青靜靜看了一會兒，語氣很平靜，“Y究竟是程煜夜的夜，還是宋品羽的羽？”

    “青青，我……”

    徐芷青定定看著他，目光不躲不避，“宋品羽，我有資格知道真相。”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宋品羽的人生早已脫軌，一切仿佛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事，陌生得不像是他的名字。

    長久的沉寂之后，他艱澀開口：“好，我都告訴你。”

    徐芷青將戒指擱在玻璃茶幾上，“先說說你的病吧，怎么一回事兒？”

    宋品羽在沙發坐下，手肘擱在膝蓋上，條理清晰地組織語言，終于到了這一刻，他內心反倒無比平靜。

    “這個病一直都有，最開始只是不能看到自己的臉，我會陷入一個陌生的世界出不來。反光的東西隨處可見，我只好戴口罩逃避，考慮過后，選擇沒告訴我媽這件事，那時，我認為這是普通的心理疾病，自己應該可以解決。”

    “后來我媽知道了，堅持帶我去美國治病，我這才知道她也生了病，沒剩下多少時間，便答應了她。”

    “程煜夜的出現，是在我媽去世之后，也許因為她突然離世對我的病情帶來了不小的刺.激，從而導致了這樣的結果。”

    “通過我小姨對程煜夜的描述，我能理解他出現的原因，所以采取了放縱的態度。”

    徐芷青蹙眉，“什么原因？”

    “我媽離開前，拉著我的手說，如果我不是天才就好了。”

    宋品羽神色淡淡，讓人看不出情緒，“她說，當天才的母親真的很累，要考慮很多普通父母不需要考慮的問題，害怕自己能力不足，沒給我更好的教育，浪費了我的天分。她更害怕我在情感上的缺失，我幾乎沒有同齡朋友，缺少社會性，她擔心我以后會孤獨，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她時常會想，讓我跳級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是否剝奪了我在相應年齡，原本該享受的快樂。”

    宋知音離開前，還在擔心宋品羽。

    宋品羽握著她的手，問：“如果可以選擇，你希望自己的兒子是怎樣的人？”

    宋知音毫無血色的一張臉，笑得很溫柔：“你小時候可能很調皮，朋友很多，非常貪玩，經常半夜都不歸家，高中以前你都沒有認真學習過，成績是班上的吊車尾。你上了高中后幡然醒悟，開始認真學習，成績終于有了起色，雖然學習成績不錯，但你并不死板，會玩滑板，有自己的思想，在喜歡的女孩兒面前很有紳士風度，唱歌很好聽，有當歌手的潛質，喜歡你的人很多，身邊有一個漂亮善解人意的小姑娘陪著你……”

    宋知音說著，眼角有淚劃過，在某個瞬間，沒了聲息。

    ……

    “后來，我回國找你，程煜夜那段時間搶走了身體的掌控權，等我清醒后，已經過了大半年的時間，小姨告訴了我這段期間發生的事，我才知道，他碰到了你。”

    宋品羽頓了頓，“我回來后，病很少再發作，我以為病已經好了，不再戴口罩，回學校上課，剛好有機會可以作為特派教師去你們學校。后來我的病又在私底下發作了一次。大學時期，我們分手后，我再次去美國治病，花了幾年的時間終于徹底治好。”

    “程煜夜是我的副人格，他消失后，我得到了他的記憶，青青，我終于明白你喜歡他的原因。”

    “你想要的，從始至終不過是尊重二字。”

    徐芷青低斂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為什么瞞著我？”

    宋品羽痛苦掩面，“看到你病成那個樣子，我如何說得出口？”

    她的病，他有很大的責任。

    “不是沒有糾結過，掙扎后，我依舊自私的想跟你在一起。剛開始接近你，我就預料到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宋品羽自嘲地笑了一下，“你喜歡的是程煜夜，不是我。”

    把對她隱瞞的秘密說出口，宋品羽頓覺輕松，他是多么自私啊，又一次傷害了她，這次，她不會原諒他了吧。

    原本還想再多陪她一段時間，至少不應該這么快……

    “是誰告訴你的？”宋品羽不解，右手的紋身是他每天貼上去的，他思來想去，沒有任何地方露出過破綻。

    “我班上有個女生，她的表姐你認識，向萱。”

    宋品羽去美國后，向萱找不到人，就跑去找宋品羽小姨宋柔凡。畢竟是朋友的女兒，宋柔凡看她可憐，知道宋品羽一直以來只喜歡另一個女孩兒，甚至他的兩個人格都只喜歡她，為了讓向萱死心，告訴了她一切。

    雙重人格的事，還有宋柔凡所知道的，關于徐芷青的事。

    向萱聽完后，權衡利弊之下，放棄了宋品羽，她素來跟表妹赫凝關系好，有一次指著電視里的程煜夜，跟赫凝講了一個故事。

    雖然向萱沒明說故事里，程煜夜喜歡的女孩兒名字，赫凝在看到程煜夜和徐芷青在校門口見面的一剎那，瞬間醍醐灌頂，原來是她。

    徐芷青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宋品羽吧，真可憐。

    赫凝非常有耐心的等待，直到今天，才告訴徐芷青一切，就是為了在她最幸福的時候送上致命一擊。

    如今看來，赫凝的目的似乎已經達到了。

    徐芷青從自己的世界走出來時，才恍然發現宋品羽走了，剛才的一切像是幻覺。

    回顧過去，她的人生就像一個又一個包裹著零碎記憶的泡沫組成，飄在空中，不真實又遙遠，一切的愛與恨早已模糊，不復存在。

    -

    徐芷青請了一個月的假，待在家里不出門，手機里的消息就沒停過，徐芷青干脆關機，她需要獨自靜一靜。

    直到某一天，有人找上門來，瘋狂地敲她家的門。

    徐芷青開了門，眼前之人并不陌生，是程煜夜樂隊的鼓手，哦，不對，是宋品羽樂隊的鼓手，但是大家都叫他程煜夜。徐芷青覺得自己快瘋了。

    左右不過一個名字，其實都是他。

    偶然的契機，徐芷青忽然想通了。

    “嫂子。你有在聽我說話嗎？”鼓手一臉焦急，“你快去追程哥啊，再不追人都要走了！”

    “什么？”徐芷青還在懵。

    鼓手急得直接拉著徐芷青就往外跑，將她塞進車里，邊往機場的方向開，邊說，“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出了什么問題，這段時間，程哥活得不人不鬼。”

    徐芷青心下一涼，“他怎么了？”

    “程哥好長一段時間不出現，后來被經紀人發現酒精中毒暈倒在家里，送去醫院救了回來，我們想聯系你，卻怎么也聯系不上，程哥醒來后，突然跟我們說，他要退出娛樂圈，可把哥幾個嚇壞了，我們勸他先別沖動，如果壓力太大，可以暫時休息一段時間。他勉強同意了，今天又突然買了去美國的機票，說想出去散散心，我們原本想著，出去散散心也好，可他后來突然在微博上跟粉絲說了一些話，看那意思，像是永遠不回來了一樣。現在網上都炸開鍋了。”

    “我思來想去，只能想到程哥可能跟你之間出了什么問題，嫂子，平心而論，程哥真對你不錯，有幾個男的能做到他這樣用心？”

    鼓手斜眼覷她臉色，接著說，“這么些年，喜歡他的姑娘向來不少，他一直沒跟任何人談過，我們都知道他心里有個人放不下。我不信你見到他后，還能那么鐵石心腸。人生短短數十載，還是不要留下遺憾比較好，你說是嗎？”

    徐芷青一路上沉默著，沒說話。

    鼓手該說的都說了，她一聲不吭，誰知道這姑娘咋想的，他無奈在心里哀嘆，程哥多好一人啊，長得又帥又優秀還聰明，怎么偏偏這么死心眼。

    到了機場，里面人山人海，來往人群拉著行李箱，行色匆匆。在人海里想找到一個人，宛如大海撈針。

    “程哥電話也不接。”鼓手煩躁撓撓頭，“嫂子，你在這等著，我去廣播室問問能不能播報找人的廣播。”

    鼓手撂下這句話之后，走了。

    徐芷青置身于人海，很迷茫。他去了美國還會回來么？隨即又有點生氣，她又沒說分手，急著逃什么？

    怎么才過了幾年，就膽小得不像他了。

    鼓手應該成功了，廣播播放了好幾遍。

    “程先生，你的女朋友正在找你，聽到廣播請到A出口。”

    他始終未出現，也是，這么隱晦的廣播內容，他能聽懂才怪。

    徐芷青沒找到人，尋了個空位坐下。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倏忽間，有晶瑩的東西滴落。

    一雙穿著帆布鞋的腳逐漸步入視線，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怎么哭了？”

    徐芷青愣愣地抬頭，看到了許多天沒見的人。

    他穿著一件黑色風衣，衣領擋住下頜，戴著黑色帽子，沒戴口罩。他瘦了好多，臉頰兩邊的rou都沒了。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頭，又小心翼翼地放下，扯了扯嘴角，“我聽到了廣播，我想也許是你，就過來了。”

    他不想錯過萬分之一見她的機會，即使只有一點兒可能性，他還是過來了。

    徐芷青心里發酸，朝他伸出右手，戒指還在。

    他愣了一下，隨即把手放上去。

    徐芷青握住他的手。

    “你沒聽錯。”

    “哥哥，我來接你回家。”

    一切仿佛幻覺，或許是夢境，他徹底愣住。

    徐芷青拉著他的手，撲進他的懷里，忍著眼角的澀意說：“哥哥，我好想你。我們明明約定好了要更愛彼此，是你說的，我是你的開始，也是你的結束。你怎么能就這么走了？”

    “我以為你不想見我。”他抱住她，他的姑娘好像瘦了。

    徐芷青吸吸鼻子，“我只是需要時間接受你們是同一個人的事實。”

    “哥哥，別再離開我了。”

    他如何舍得離開，除了她能將他推開，其他人都做不到。

    “青青，我……”

    接下來的話沒說出口，徐芷青踮起腳尖，堵住了他的唇，她早就想吻他了。

    “我們結婚吧。”徐芷青勾著他的脖子，調整呼吸。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句話會由她說出口。

    直到此刻，他依舊覺得不真實，一時無話。

    “結婚嘛，跟我結婚嘛。”徐芷青蹭著他撒嬌耍賴，偏偏不給他思考的時間。

    “好。”

    他終于有了點真實感，就算這是夢，他也只愿長眠不愿醒。

    （全文完）

    折沐/2020.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