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閑聊

    程煜夜是個大忙人，各種競賽接踵而來，最近籃球也不打了，他在學校里幾乎不抬頭，總是埋頭解題，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時間，固定每個星期天的下午，教徐芷青玩滑板，從不缺席。

    徐芷青原想告訴他，沒有時間就別教了，讓她學會玩滑板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內心掙扎后，發現這話壓根說不出口。

    她其實也有私心，嘴上說著不可能喜歡他，但是內心卻克制不住想見他。

    一定是因為她沒有朋友，難得遇見個同類，靠近后，還想再靠近更多。

    世界這么大，擁擠又喧鬧，能碰到個同類是多么小的概率啊，偏偏就讓他們遇上了。

    他們兩個，一個因為沒有家而痛苦，一個因為破碎的家庭而痛苦。

    原來他也沉默著，原來他也痛苦著。

    很可恥的，這個發現讓徐芷青扭曲的內心，產生了一絲不可言說的慰藉。

    她可真卑劣。

    學校里，兩人一如往日，沒有任何交流，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背后，他們悄悄有了交集，這次沒有孫郎，只有他們，他們心照不宣的，保守著這個秘密。

    見得多了，徐芷青在程煜夜面前越來越放得開，平時冷臉待人的她，漸漸走向了話癆趨勢。

    “你說，大家都是因為什么而活著呢？”

    有些事情不能細想，一想就會蒼白的發現，真的沒有意義。

    “你看，大多數人為了名譽，錢，身份地位，各種野心和欲望而努力奮斗了一輩子，所有人都趨之若鶩的東西，好像就真的有多重要一樣。”

    徐芷青身體后仰，干脆直接躺在程煜夜床上。

    “但是只有一樣東西，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公平的——”

    “死亡，無論生前多高貴，多貧賤，都逃不脫死亡這件事兒。”

    “所以人努力了一輩子，帶得走嗎？帶不走。”徐芷青自顧自的說著，雙手交叉握著，放在腦后，“那為什么還要努力成為別人眼中的好孩子，沒有自我，人人都想活成教科書式優秀，真是無聊透頂。”

    她聲音漸漸輕下去，“一百個人，應該有一百種人生，而不是統一用功利性價值觀去衡量，這個世界應該是多彩的，而不是非黑即白，我們的人生……不應該這么狹隘。”

    程煜夜也躺了下來，跟她一樣，雙手交疊放在腦后，他放松地閉上眼，慢悠悠開口，“比如，你覺得，不應該用功利性價值觀去衡量的人生，有誰？”

    徐芷青不知不覺也閉上眼，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溫暖的笑，“我們家樓下賣烙餅的老大爺。你知道嗎？他每天都笑得很開心，很熱情，烙餅也做得很好吃，我經常光顧他的生意，但是我mama卻說，就一賣烙餅的，賺的錢又不多，每天不知道有什么好傻樂的。”

    講到mama，徐芷青情緒低落下去，有點情真意切的煩躁。

    mama是她最親密的親人，徐芷青多么希望她能理解她啊，卻只能遺憾的發現，她們是距離最近，心最遠的兩個人。

    躺在徐芷青旁邊的人終于開口，把她糟糕的心緒拉了回來。

    “人生就是一場體驗，而非存在本身。”

    程煜夜頓了頓，問：“你看過嗎？”

    徐芷青：“沒有。”

    “里面有一句話，我很喜歡。”程煜夜嗓音低沉，刮得人心癢癢。

    徐芷青朝他的方向翻轉，腦袋壓著手肘，側著身子，安安靜靜看著他，一副很好奇的樣子，“什么話？”

    程煜夜保持平躺的姿勢，仿佛沒注意到徐芷青的小動作，他依舊閉著眼，“死亡并非一種始終存在的可能，而是一個接近的現實。”

    徐芷青體味了會兒這句話，末了感嘆，“挺有道理的，我也喜歡這句話。這本書，有機會我一定會看的。”

    “嗯。”

    “還有嗎還有嗎？”徐芷青開始不屈不撓，想挖他的書單。

    程煜夜想了想，說：“。”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這本書其實有點無聊。”

    程煜夜無情評價。

    “不過，”他不可否認，糟粕里也有精華，“里面寫的關于‘靈魂伴侶’的解釋很有意思。”

    既然是本無聊的書，徐芷青就提不起興趣看，她只想去其糟粕，聽個精華，“怎么個有意思法，你給我講講唄。”

    程煜夜怎么可能拒絕她，他停了一會兒，認真回憶書里的內容，須臾后，開口。

    “我們都是煉金術士們所說的AnimaMundi，世界靈魂的組成部分。”

    徐芷青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里面閃著光。

    程煜夜這一刻無比慶幸，自己的好記性。

    “在轉世的過程中，我們的靈魂會分.裂，就像水晶，星塵，細胞和植物一樣。我們的靈魂一分為二，那些新的靈魂在轉世的過程中，又會一分為二。經過幾代之后，我們就分布在世界各地了。”

    “若靈魂一直分.裂，能量就會減弱，因此，靈魂分.裂，也會重聚。靈魂總是分.裂成兩部分，一部分是男性，另一部分是女性，我們稱他們的重聚為愛。”

    “創世紀就是這樣解釋愛的：亞當的靈魂分.裂，夏娃是亞當的一部分。”

    “人都有內在聯系，就像一副牌一樣，每一次輪回中，我們都肩負著一個神秘的任務，就是至少找到一個‘靈魂伴侶’，將靈魂分.裂的上帝，很樂于看靈魂的重聚。”

    徐芷青聽得怔怔的，“可是靈魂不是會分.裂成很多個嗎？如果遇到了好幾個‘靈魂伴侶’該怎么辦？”

    程煜夜偏頭看她：“是的，這種情況總是在發生，不是嗎？”

    哦，這可真悲傷。

    徐芷青翻過身，恢復平躺的姿勢。

    話題突然間中斷，也不知過了多久，程煜夜一字一頓的說：“我很期待，你所說的多彩世界。”

    沒有得到回應，程煜夜偏頭看過去，這才發現徐芷青已經睡著了，她微張著嘴，睡夢中的她看起來很無害。

    程煜夜笑了笑，扯過旁邊的薄毯，輕輕蓋在徐芷青身上，然后繼續躺在她旁邊，發呆。

    程煜夜很享受兩人之間的靜謐和她偶爾的聒噪，會給他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時間推移，高一上學期無波無瀾的過去了，不知不覺就到了寒假。

    今年過年，徐芷青家里尤其冷清。

    爸爸很久沒回家了，幾乎跟家里斷了聯系，mama每天以淚洗面，別說花心思過年了，家里氣氛壓抑沉重得透不過氣，空氣里始終繃著一根弦，隨時可能崩斷。

    為了避免像上次一樣，無端被波及，徐芷青長時間待在房間里不出來，感覺自己快要憋瘋了。

    大年三十那天，家里沒有飯吃，因為今晚就連她mama也沒回來。

    孫郎打了個電話過來，“姑姑說她有事兒出去一趟，可能要過好幾天才回，你最近來我家吧，要我過去接你嗎？”

    徐芷青透過窗戶看向外面暗沉的天色，語氣平靜道：“好。”

    過年好幾天，徐芷青都在孫郎家里待著，每天無聊得緊，孫郎打游戲的時候，她就在一旁看電視。

    時間久了，兩人一起被舅舅罵，說他們也不知道看點書，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兒。

    徐芷青蠻討厭被人管的，她考慮要不要回家，身上還有點錢，她可以每天點外賣，堅持到mama回家為止。

    實在不行，她可以去程煜夜家蹭飯。

    這個想法真是有夠厚臉皮，不過，程煜夜應該也是一個人過年吧。

    想到這里，徐芷青覺得自己應該買點年貨去看看他。

    徐芷青先回了趟家，躺著看電視到晚上，然后肚子餓了，她磨磨蹭蹭地從沙發上爬起來，對著鏡子整理了下儀容，確認沒有啥大問題后，閑庭信步地朝程煜夜家的方向走去。

    糾結來糾結去，徐芷青還是沒準備年貨，而是把舅舅給她的紅包，打算給程煜夜，里面可是有五百塊呢。

    敲開程煜夜家門，看到他時，她愣了下。

    程煜夜上半身光著的，下半身只穿了條短褲，身上濕漉漉，有水珠沿著他塊壘分明的肌rou線條往下流，發梢滴著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水滴聲清晰入耳。

    徐芷青一時沒說話。

    程煜夜脖子上隨意掛了條白色毛巾，他抬手用毛巾邊擦頭發邊說，“進來吧。”

    看樣子，絲毫不意外她大過年的來找他。

    進去后，徐芷青從兜里掏出紅包遞給他。

    “新年快樂，程煜夜。”

    程煜夜沒接，他低眼看她手上還挺厚的紅包，倏爾笑了。

    “你多大了，嗯？”

    徐芷青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問她年齡，不過依舊老實回答：“十五歲。”

    “怪不得看起來那么小。”

    “……”

    徐芷青其實不太喜歡別人說她小，小意味著幼稚，不成熟，沒長大的小孩子，她很不喜歡被人當成小孩子看待。

    “其實也不小。”程煜夜的視線，從她手的位置上移，停在了某個地方。

    “哪里不小？”徐芷青有點莫名。

    “……”

    這次換他不說話了。

    沒回答她的問題，程煜夜側過身子，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紅包，遞給她，“紅包是長輩發給晚輩的。”

    他繞過她時，揉了揉她腦袋，“新年快樂，小朋友。”

    徐芷青不想接，可程煜夜把紅包放在她手上后，就徑直往浴室的方向走去了。

    門關上后，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所以剛才他是洗澡洗到一半，來給她開門的？

    徐芷青打開程煜夜給的紅包，被里面的金額嚇了一跳，比她準備給他的，還要多。

    她頓時覺得手上的紅包有點燙手。

    程煜夜出來后，見她還沒走，他面無表情的看過來，“大過年的，不回家吃飯？”

    那語氣，仿佛勸小朋友快點回家吃飯。

    若是其他人用這種語氣跟徐芷青說話，她會覺得自己不被尊重，早就奓毛了，要么情緒暴躁，要么愛答不理。

    可程煜夜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竟讓她產生一種被寵著的錯覺？

    其實早就有端倪了，很多事情，到了他這里，就變成了例外。

    “家里只有我一個人，我不會做飯。”

    她聽見自己心怦怦跳的聲音。

    徐芷青舔了舔唇，“所以、其實……我今天是來蹭飯的。”

    程煜夜走到她面前，徐芷青緊張得屏息，赤條條的身體，近在眼前啊……

    他突然俯身，男性氣息將她包裹，剛洗完澡后沐浴露的香氣很濃郁，徐芷青差點憋氣憋死。

    程煜夜從她背后的床鋪上撈了一件黑色毛衣，利落的往身上一套，遮住了無限春色。

    徐芷青松了一口氣，終于得以呼吸。

    “想吃什么？”程煜夜邊穿上羽絨服邊說。

    “啊？”徐芷青大腦突然反應遲鈍。

    他看了過來。

    徐芷青立馬回答：“只要有rou就可以。”

    他似乎是笑了笑，從桌上拿了鑰匙和錢包放兜里，出門去了。

    徐芷青有點想跟他一起去，走到門邊轉動門把手，發現門又被他從外面鎖上了，出不去。

    徐芷青不開心的抿唇，她又不是真的小朋友，怎么總喜歡把她鎖在家里。

    還不讓人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