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再見

    正是多看了那么一眼，便也就認出來了。

    可希回到教室，再翻看她存在手機里的某張合照。這是很久前有次和爸爸吃飯時，趁他上洗手間，她翻著他留在桌面的錢包，悄悄拍下的一張全家福。

    那時候的手機照相像素還不大行，加上照片有些年頭，里頭每個人的模樣都很模糊。

    但彼時沈博文已長成少年，和現(xiàn)在的模樣無多大差別。尤其眉眼，特別像父親。他們的父親。

    沈博文。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是叫這個名字。大的叫沈博文，小的叫沈博禮。

    博文約禮，寓意很好，不難記。

    “……可希？可希。”

    譚杰喊了她幾遍。

    她才回過神：“啊？怎么了？”

    譚杰遞給她一份教材采購確認單，讓她簽名，并關(guān)心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可希搖頭。

    雖然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不認得她。無論是他的神情或?qū)υ挘疾幌袷钦J識她的樣子，至于他來這里做什么有什么事和什么人見面，都與她無關(guān)。

    她在采購單上一筆一劃簽上自己的名字。

    「李可希」。

    她姓李，不姓沈。這個事實，無時不刻提醒著她。

    “沒事最好了。但在上學(xué)期間，還是盡量不要玩手機了，這學(xué)期我們的功課還是很緊張的。”

    可希剛把簽好字的采購確認單傳給后桌，正準(zhǔn)備按掉手機時，就聽到譚杰這么和她說道。看了眼他低著頭看書又不茍言笑的樣子，也不知是該為自己身邊坐了這么個嚴(yán)于律己的同桌高興，還是要為同時也是個嚴(yán)以待人的學(xué)霸而憂愁……

    于是她半開玩笑地回他道：“這才開學(xué)第一天，就對我這么嚴(yán)格啊……”

    譚杰忙從書本中抬頭看向她，準(zhǔn)備解釋點什么時，就見她唇邊的笑渦浮現(xiàn)。

    “不過你說得對，”她收起手機，收起煩惱，翻開課本，“功課緊張，學(xué)習(xí)要緊。”

    對她來說，當(dāng)前沒有什么比學(xué)業(yè)更值得她關(guān)注的事了。

    ***

    而高二最后一學(xué)期的課程確實也較之前的幾個學(xué)期更為緊張，畢竟這學(xué)期還有一個"小高考"的學(xué)業(yè)測試，而今年學(xué)校也不知道突然抽什么風(fēng)，在周六開興趣班并強制要求除高三外的其他學(xué)子都必須報至少一門。噱頭很好，請外部嘉賓做興趣分享，有助于為以后大學(xué)選專業(yè)作參考，實則就是變相的收費補習(xí)。

    說實話，可希對此并不感興趣，以至于報名表發(fā)下來一周多了她都沒做好選擇。唯一一門稍微感興趣的英文演講課，英語老師也像上輩子一樣推薦她選這門課程來著，說這次任教老師在國外一所知名學(xué)府正是研讀英語語言文學(xué)方向，很有演講經(jīng)驗。

    但沒人知道的是，她上輩子因為在演講比賽上輸?shù)靡凰恳呀?jīng)報讀過這門課了，所以她知道這門課含金量并不高，這輩子是不可能再選了。

    最后她選了一門收費最便宜的寫作課。

    因為延遲交報名表，她和同樣遲交的另一個女生還得親自跑一趟教務(wù)處。教務(wù)處在另一棟樓，兩人擔(dān)心來回時間不夠，特地選了個停歇時間較長的課間。

    還沒上樓時，可希被小賣部那邊的喧嘩聲吸引了注意。

    課間人群嘈雜是正常的，只是她在人群中看到個熟悉又好久不見的身影。他的身量在人群中是極其惹眼的。

    但只是個背影，人又一晃眼不見了，可希也不是很確定是不是他。

    而他也確實很長一段時間沒出現(xiàn)在校園了。

    很長了……從開學(xué)到現(xiàn)在，一周多了。

    可希邁上前往教務(wù)處的階梯，每邁一步，她腦子里就拋現(xiàn)一個問題。

    她一直猶豫著沒去關(guān)心，至今也不知道他家出了什么事，竟耽擱了他這么久沒來學(xué)校，事情又處理得怎么樣。還有，關(guān)于高晨那件事，調(diào)查進展如何，有沒有給他帶來什么麻煩。

    ……

    種種疑問疊加在一起，可希忽然間在階梯停住了腳步。

    將手中的報名表遞給一同前來的同學(xué)，她拜托道：“你能幫我一起交了嗎？我……突然有點事情……”

    “行啊，沒問題，但你有什么事……”

    同學(xué)話還沒說完，她已經(jīng)說完“謝謝”，轉(zhuǎn)身快步下樓梯。

    ……

    程岸一個人溜空來到小賣部旁的小空地，靠在樹邊點了支煙。

    耳邊終于清靜。

    回校第一天就被敲竹杠，被一班混小子吆喝著請客，他倒不是心疼那點錢，就是很想先見某個人，卻不知道找什么時機和借口。

    煙沒抽兩口，他就聽見有人在背后喊他名字，聲音帶著不確定。

    他回頭。

    就見扎著馬尾的女生，立在風(fēng)中，笑意晏晏。

    他的嘴角忍不住就跟著揚起。

    “呼……真的是你啊。”她似乎是跑過來的，說話氣喘吁吁，“你回來啦？”

    程岸走到就近的垃圾桶旁，將手中的煙滅掉，而后才走到她跟前。

    “好久不見，”這會兒空檔，她已經(jīng)把氣順過來，慢慢問出了她想問的問題，“你家里的事……還好嗎？”

    程岸挑了挑眉，明顯聽不懂她話里的意思。家里的事？他倒想他家出點事，這樣就不會喪心病狂的安排那么多人力物力沒日沒夜cao訓(xùn)他。

    見他良久沒回答，可希便自顧自接話：“那個……上次不見你，聶子軒隨口跟我提了一嘴，但是沒關(guān)系，我也是隨口一問，如果你覺得不方便跟別人講家事的話，你忽略我，不用回答的……”

    程岸“哦”了一聲，這才明白過來：“沒有不方便，但也不是我家里有事，而是……恩……有個我不是很想?yún)⒓拥摹荣悾驗椤瓫]什么好比的。”

    他隨口謅了段，語氣散漫，半真半假，原意是覺得那些破事不需她擔(dān)心。

    但她卻聽得一臉認真：“你不想面對那個比賽？”

    他聳肩：“算是吧……”

    可希點頭：“我好像，能懂你的心情。”

    程岸輕笑一聲，饒有興趣：“哦？”

    她忽然想到了去年的一件事，思索了會兒，而后道：“因為我也曾經(jīng)跟你有差不多的境遇。”

    他頓了下，問：“也是……比賽？”

    可希嗯了聲，繼續(xù)道：“去年年底有個演講比賽，我一度糾結(jié)要不要參加，我剛開始不想面對不想?yún)⒓樱髞磉€好我同桌點醒我了，讓我明白，其實有時候比賽，我們遇到的最大的對手，并不是其他人，而是自己。”

    程岸收起笑容，神情難得認真地盯著她看，聽著她說。

    “你不妨將它當(dāng)做，只是一場和過去的自己的比較，不是和別人比，只是和自己比。輸贏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進步，有收獲。”

    程岸揚唇，不置可否地沉默著，安靜地看著她。真的很想揉揉她的頭發(fā)或是捏捏她的臉，這樣一臉嚴(yán)肅地跟他講這些沒個屁用的大道理，換做別人他早就不耐煩了。

    可當(dāng)這些話從她口里出來，為什么可以這么悅耳。

    悅耳到他忍不住想珍藏。

    她又道：“雖然我未必幫得上什么忙，但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可以盡管提。”

    程岸又笑了，最自不量力的就是這種說辭，可最動聽的卻也是這種說辭。

    立春剛過，雨水將至，這樣的天，涼風(fēng)習(xí)習(xí)。

    她注意到他肩膀上有片樹葉。許是方才靠在樹旁，風(fēng)吹葉落。

    于是她踮腳輕輕將那片落葉拿下。

    動作間程岸仿佛能聞見她身上淡淡的令人舒服的香氣。

    “可希。”

    “嗯？”

    “下個周六，你有空嗎？”

    “有什么要緊事嗎？下周六……”可希眨巴了下眼，尋思難不成真有什么需要她幫忙，可在迅速翻查著自己腦中的時間表后，她面露尬色，“下周六，是我同桌的新書簽售會，我們班已經(jīng)約好要去捧場了……”

    “是吧……”程岸點了點頭，倒也沒繼續(xù)強求，只淡淡地回道，“沒事，不要緊。”

    不要緊。

    ……

    快上課了，兩人一同回教室。

    到教學(xué)樓下時，不知是否算是緣分，可希竟又再一次遇見了她很不想遇見的“熟人”。

    沈博文笑吟吟地主動和她打招呼：“真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