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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報站。

    

“你聽報站。”



    剛開始于淼還只是在皮膚上紋上漂亮的圖案或某個不知意的拉丁語,鄭源峰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尋常的時候,于淼已經溺在那淺河里,嘴巴和鼻孔里塞著泥巴。

    鄭源峰去接于淼回家,她身上穿著一條白色雪紡長裙,指甲蓋被涂成了紅色,糊了一臉的淤泥,昏沉地睡了。他抱著她,沉沉欲墜,已經分不清不斷下沉的是手里這尊rou,還是吸了過多河水的裙。

    恍惚間,他產生一種錯覺,于淼永遠醒不來了。

    他走在起霧的公路上,搖搖晃晃,視界歪斜,荒唐如夢。

    一個男人抱著昏死過去的女人,咧著嘴哭得撕心裂肺,極其孩子氣。

    這般淺的河,真還沒有幾個人能被溺死的。要尋死的人都不會選擇以這么怪異的姿勢,僅讓頭頸沒于水中。她像是天真地往那河里望呀,照自己的模樣,又那般天真地浸沒整個面龐,想象和某個人比賽在水中憋氣。

    沒人認為她會去死。

    但是,鄭源峰知道,于淼是真的想死了。

    一年前,鄭源峰在去火車站的271路公交車上遇見了于淼,他記得于淼有一雙眼白暴露過多的眼睛,眼黑正居眼眶之中。和任何人對視的時候,那眼神都是直愣愣、赤裸裸的,略有些兇狠的意味。實際上,于淼是感覺遲緩的,情緒是平靜的。她甚至很長時間不曾哭過了。jiejie說,她的痛覺神經不太發達。怎么會有人的腳被絞進自行車軸,都不覺得疼的。那時她才七歲,只在縫合傷口時哭了。那條疤痕很丑。

    窗外五色的燈光略過她,不痛不癢地掃描她肅靜似水的臉,而她腦子里想著,為什么沒有人下車讓座。

    鄭源峰坐在單排座位上,戴著耳機,坦然地看窗外。玻璃上那個女孩的切片,透明地略過711便利店、家樂福、老麻抄手和好利來。只有那雙眼睛不被街景占有。怪嚇人的。鄭源峰險些以為自己望見了鬼。手伸進衣袋,面色如常地將音樂音量降低。他記不得合歡門是在哪一站下,需要特別留意報站提示。

    這時候玻璃上那張嘴翁動起來了,那女孩的聲音像羽毛落地,又像風吹紅燭。“那個,請問合歡門在哪下?”   他微挑起左眉,摘下耳機回應她:“你問我?”,女孩笑得溫柔隨意,玻璃上的倒影卻扭曲了,點了點頭。“嗯。”,鄭源峰抬頭望她,才把這張臉看清楚。她是消瘦的。有些病態。他嘴唇勾起,擺出一副平順善良的模樣,說話卻吐珠炮般,略帶惜字的惡習。“你聽報站。”,草草結束,一筆帶過,生怕被什么纏住。

    鄭源峰是個騙子。于淼后來才明白,人不可貌相是什么意思。

    合歡門,是一條街。是年輕人的夜天堂,犯罪率自然也不低。說是商業街,不如說是酒巷。街道皆是兩旁燒烤攤,冷淡杯,餐飲美食夜宵。那道路向來是打掃不干凈的,油污、嘔吐物、玻璃渣、煙頭煙屁股、口香糖……都正常不過。

    于淼,第一次來合歡門,為了紋身。而鄭源峰不算第一次來,他想去見見熟人。

    從公交車下來,一前一后,一女一男,姿勢站定,很難讓人相信他們不是同行。

    鄭源峰與于淼擦肩,先邁開步子往街道上走,大概走了有十米,意識到身后有人跟著他。

    他選擇忽略這種被尾隨的感覺,因為他知道那人對他構不成威脅,而自己不僅不像是被跟蹤,更像是在給誰導航。

    于淼走路時,左手衣袖里那肥大不合尺寸的銀鐲會碰疼骨頭,右腳腳踝上猙獰的疤痕反而暴露在冷空氣里,沒有了知覺。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錯誤的事。但她很難抗拒被鄭源峰吸引的感覺。他們說這叫做“性吸引”。要知道這世界上曾在第一眼就感受過“性吸引力”的人只有12.72%。這么慘淡的數字。讓她曾懷疑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成為那百分之十二。而鄭源峰合適又恰當的出現了,她注定般被吸引。

    當她在公車上注意到鄭源峰時,她發現他在看玻璃上的自己。玻璃上的那個她,憔悴得像一頭餓了幾天幾夜被放出牢籠的母狗,睨著一雙眼,向內望去,她的靈魂已出離。

    街區鬧市燈紅酒綠,只顯得她一張臉上鬼影重重。

    她是多么想回避這張臉,這幅自我解離的rou體啊。

    她低頭去瞅那左腳腳踝的疤疤,神經末梢那已斷裂的接口開始復原,她有一刻被刺痛,血液回流,心臟起跳。她,感知,那是痛。

    鄭源峰審視的目光里,探向了更私密的甬道,他無察覺,自己突出的喉結上下滑動,吞咽了多余的口津。眼中萬象綻放,快進似倒放,可那中心揮之不去,是一雙黑色瞳仁,如將滅的火炭。可怖的情緒爬上他的背脊。

    于淼,不會認為在公車上被人注視就等于被喜歡,但是卻沒有人會偷偷瞧那窗上她的倒影,她注意到了,有點欣喜和雀躍,又偷偷把那唇邊的笑抿起。

    “你聽報站。”

    于淼耳廓微微震動,鄭源峰簡練的幾個字,幾個短促的音節,讓她手心出汗。她的直覺不會錯,心動時,身體其他器官先于大腦。即使在這復雜的大腦測算中,最致命的一項是,他明顯厭惡她。她也用感覺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下了錯誤的決定,不論他在哪一站下車,她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