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心痛
002 心痛
大排檔開在街頭,零零散散擺了十桌,幾乎坐滿了人。 這里流行開放式廚房,燈火通明,空氣里飄著油煙。 貼在廚房上的黃色招牌撰著手寫繁體字,三言兩語,坦蕩寫盡香港地道的深夜食堂。 有的字被暈開,見過的人都明白這家大排檔開得有多年久。 再晚,都有滾滾熱浪卷著在外炒菜的大叔,他脖子上掛了一條毛巾,身上的白色背心領口大開,銅色的皮膚掛著汗,布料濕著一片不規(guī)則的深色,隨著動作卷出褶皺。 炒菜動作利索,鍋鏟碰油煙的聲音滋啦滋啦,水爐火花往鍋兩邊涌。 很熱鬧,是香港深夜的煙火。 大叔見兩位美女經(jīng)過外頭的膠椅子,邊顛鍋邊喊:“靚女,坐坐,吃什么?” 羅鈺娜大方地拉開椅子,說:“炒河粉,菜心。” 這是她們二人的例牌。 一個瘦柴板栗頭端了兩份用透明膠杯裝的茶,深棕色的茶葉卷而沉底,茶水色澤淺明,他還遞了包著塑料紙的筷子和紙碗,隨意得很。 羅鈺娜輕抿一口,唇膏沾在杯檐,入口的是清淡微帶苦澀的涼茶。 于春晴撕開塑料紙,望著馬路對面圍著的一群人,對面的壯漢舉著錄音話筒,又高又長,壯漢的衣裝跟炒菜大叔身上的別無二樣,人群中間是她認識的一個著名女演員。 “敬業(yè)喔,深夜拍戲,穩(wěn)食不易,”于春晴說道。 羅鈺娜托著下頜,半瞇著眼看,“還挺大陣仗。” 她有些近視,但能看見對面站了一坨人,在橘黃光下腦袋發(fā)亮。 于春晴磨了磨筷子,靠前笑著說:“我覺得我們長得比中間那個女的好看。” 羅鈺娜一聽,笑了,她的眼尾上翹,確實有著獨特的風韻。 “那又如何,人家是無線電視女演員,我和你是出來混的女仔,我們不一樣,”羅鈺娜從煙盒取出點了支煙,抬下巴問:“要嗎?” 羅鈺娜挽著長發(fā),風吹過幾縷發(fā)絲墜落在耳旁,臉上見rou見骨,燈下肌膚看起來散發(fā)著熱度,飽滿的杏核眼里透著水光,但眉眼偏上挑,又勾來了媚感。 長得好看,也就是個底層人,在香港摸爬打滾確實有些窒息。 于春晴見周圍比她們早來的桌子還沒添上菜,伸手拿了支含嘴里,喃喃道:“是,我們這些出來混的,不是沒文化就是沒實力,但我還在做夢,如果能給我個機會去試鏡,成了我不會再來半山樓。” “哦?潛規(guī)則?” 火光點在煙頭。 于春晴的皓齒咬著細煙,雙指夾著取出吐霧,“潛規(guī)則有什么不行,我起碼還有一份姿色作籌碼。” 羅鈺娜彈煙灰,撐著腦袋的手懶散地捋了頭發(fā),說:“嗯,確實。” “都不知道跟你這個讀大學的說什么,好歹你也算有文化,等你以后成知識分子,別忘了我啊。” 羅鈺娜淡笑沒有說話,她也就是個港媒狗仔罷了,一半在偏袒和包庇,一半在抹黑和落井下石,用著廉價照相機,膠卷也買不起幾個。 周圍很吵,人很雜,大晚上聚在街頭喝酒吹水。 坐隔壁抖腿的二流衰仔,刁著牙簽和他對面的兄弟談六合彩,再提到利滾利高利貸就拍桌大罵撲街。后邊沒有幾個人能買得起香港的樓,咬牙切齒聊起房地產(chǎn)大佬怎么玩死窮人。誰曾想連出來抽煙喝茶的阿伯看起報紙,也叼飛那些洗黑錢的政客。 總之,這彈丸之地沒有非黑即白,多的是弱rou強食,不會有人善良天真到極致,還夸夸其談故弄玄虛。 人在一世,總有妥協(xié)。 對面?zhèn)鱽硪宦暋癆”,突然有一群黑衣人從隔壁樓房跑下來,女演員開跑,攝像大哥扛著機器跟著跑動。 女演員很削瘦,但跑得很快,被爛攤子追著,自己不拼命往前跑分分鐘被扼住喉嚨。 就像她們。 “炒河菜心!上齊咯。” 香噴噴的炒河粉和菜心上桌。 羅鈺娜問人要了個新的膠杯,倒了點茶水進去,二人將煙滅在水中,灰飄在上方。 于春晴夾了一口河粉,剛咽下,就被對面的氣勢轉(zhuǎn)走了注意力。 女演員身手敏捷地躲過的士,軋過馬路來到大排檔,她撞倒了紅色的膠椅,神色極其驚慌,黑衣人緊跟背后,踢開桌子,又摔了幾張椅子。 黑衣人頭頭嚷嚷經(jīng)典臺詞:“別跑!” 于春晴眼睛發(fā)光,“哇,這么大動作。” 羅鈺娜附和:“這女演員演技不錯。” 大叔剛下熱油,就聽見噼里啪啦的雜音,抬眼看見躺在地上的狼藉,氣得舉起鍋鏟對他們的背影嚷嚷道:“我頂你個肺,有沒有搞錯,跑什么?撞倒了還不給我扶起來!” 剛說完,就聽見遠處傳來聲音—— “卡。”一道干涸的嗓音透過傳話機,簡單沒有情緒,卻刺激得像是快要裂開的冰川。 工作人員聽見即刻停下,再聽見一句“收工”,歡喜結(jié)束。 大叔向馬路對面的人群大喊:“對面那群拍片的,你們在我這取景問過我沒?” 有幾個工作人員被大叔中氣十足的聲音拉過,抱歉地擺了擺手,為拍下群眾真實的反應,劇組沒有事先打交道。 人群中間有個高大的男人,是傳話機聲音的來源,他對工作人員說了些什么,人影逐漸擴散離開。 那人轉(zhuǎn)身,往這邊走來,身上像覆了虛幻的光影,一片朦朧。 “現(xiàn)在的導演這么帥?自己去演戲都得了。”于春晴感嘆道。 羅鈺娜近視,看不清,直到他與她擦身而過,她睹見他的側(cè)臉。 猝不及防。 胸口某處突然狠狠地咯噔一下,那一瞬心臟劇烈疼痛。 然后,心跳加快,她捂著胸口,緊緊蹙眉。 羅鈺娜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心痛,手指緊得蒼白,身子往桌子靠,碰灑了茶杯,引起旁人注意。 于春晴察覺她的不對勁,在她眼前擺擺手,擔心地問:“阿鈺,怎么了,你看起來好不舒服,要不要去醫(yī)院?” 羅鈺娜竟沒聽見于春晴的話,只聽到那男人對著大叔說:“抱歉,賠錢給你。” 大叔收下錢,用紙幣指羅鈺娜的方向,對那人數(shù)落幾句:“大晚上的,這么刺激很嚇人的,我沒事啊,我的客有事啊,你看看那靚妹被嚇得面青青。” 然后,她與他對上視線。 驚鴻一瞥,翻江倒海。 宋瑾霖向大叔再說一聲“抱歉”后,往她們方向走去,好看的手指骨敲了敲木桌。 近距離,羅鈺娜看見他清晰的輪廓,天生開了眼角的單眼皮,細窄的山根,硬朗的骨骼,線條流暢的下顎,喉結(jié)。 背光,陰影下也透著一股清絕感。 他那樣淡然的目光仿佛跨越百年,灼燒了她的心。 羅鈺娜頓覺白光炸裂,頭暈目眩。 于春晴在半山樓見過形形色色的男人,唯獨沒見過這款的,又干凈又有魄力,她咧起柔美一貫的笑容,輕聲道:“靚仔,你看看我jiejie被你們嚇的,是不是應該有些表示。” 宋瑾霖沒有回答,只是看向羅鈺娜,二人相視。 于春晴倒也不在意他的無視,只覺這二人氛圍感莫名很濃很獨特,是她格格不入的那種。 良久,宋瑾霖開口:“小姐,很抱歉讓你受到驚嚇,如果你有需要到醫(yī)院檢查,我會安排幾個熟人幫助你。” 羅鈺娜聽見他正經(jīng)的口吻,努力平復心情,稍微緩了緩神色,禮貌回復:“我沒事。” 宋瑾霖點頭,拿出兩張明信片遞給二人,“這是我的明信片,如果有問題可以隨時聯(lián)系我。” 羅鈺娜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白皙的滑嫩不經(jīng)意觸碰骨節(jié)分明的粗糲,指尖滑有對方的余溫。 然后,他轉(zhuǎn)身離開,留下寬厚的背影。 羅鈺娜的指腹摩挲著燙金明信片,讀起上面的繁體字:宋氏影視,宋瑾霖。 還有一個英文名,叫Wilson。 只讀一遍,她便再次感受到剛剛的疼痛,像針扎一般,刺得生疼。 逐漸漫上來的,還有各種復雜的情緒,當這樣荒謬的情感占據(jù)胸口時,眼淚突然從眼角處滑落,她用指背抹了抹濕潤,guntang。 于春晴眉毛擰在了一起,“阿鈺,你別嚇我,怎么突然就哭了?” 哦,她想起來了,她和他夜夜春宵難忘,只是那是在她夢里的東西,夢里二人又愛又恨,互相茍且。 然后,她叫了一打酒,支吹幾瓶就喝多了,掩飾濕溫的熱泉從腿間流過的異樣。 對,她就是想起那夢,看著他臉,她就忍不住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