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很久之前，不，也沒有很久，甚至還是高中時，鐘清是相信讀書能改變命運的。

    她努力念書，高中可謂是刻苦，大學考上本城一所211。

    本城好大學太多，母校并不突出，她是打算考研的。她是全家的希望，父母都是沒有文化的，靠出賣勞力掙錢，自是辛苦。他們相信，只有讀書考上好大學，考個研究生，才能在高樓大廈坐辦公室，不必下工廠。

    他們覺得，讀書是他們改變命運的唯一方式。

    十二月考研，十一月父親在工廠暈倒，花了家中大半積蓄救了回來，性命無憂，卻是再也沒法干重活，家中驟然失去了一個勞動力，本不富裕的家庭，簡直是風雨飄搖。

    鐘清知道，自己是沒機會考研了，錯過了秋招，在學姐的內推下，她進了一家公司當實習生。

    那個冬天很冷，知道了自己在勞動市場的廉價，實習很忙，七點多下班后就趕往醫院照看父親，父親一場大病，看見她就落淚，說對不起她。

    一開始父親不知道她放棄了考研，當知道她已在實習掙錢補貼家用時，他惱得不顧在病中便趕她去考研，只要她考上，他想辦法借錢也要給她念書。

    鐘清抑住心酸，故作輕松地跟他說，覺得自己復習得不好，也考不上。現在這份工作是學姐介紹的，特別好的一家公司，畢業了就能轉正，就能為家里掙大錢了。

    她不愿家里再為她讀書掏錢，她不愿他們再為她付出，她更不愿一向傲氣的父親低頭問親戚去借錢。

    當找到一個標準去衡量自己時，就會迅速從象牙塔中蘇醒，發現自己的脆弱與不堪一擊。

    少年意氣風發，言語間對社會人暗藏的忍耐有一絲暗嘲，堅信自己獨特的，不會向世俗屈服，應讓世界為自己開道。

    然而，落差越大，越是第一個向社會低了頭。

    鐘清覺得自己是沒什么職業理想的，更別談什么遠大抱負，一天十二小時的工作量，業余時間還要接個私活，她英語很好，中文語言功底亦是深厚，便接點翻譯的私活。晚上回家隨便吃個水果，便開始翻譯，翻譯要全神貫注，有大段的時間沉浸在原文中體味作者原意表達，夜里一點睡覺是家常便飯，工作兩年，日均睡眠6小時。

    與人合租了房，很小的一個房間，每月除去必要開銷，手里留一點零花外，全交給了母親，母親自父親一場大病后，常常憂愁，似對生活很沒有安全感，鐘清也沒辦法勸她想開，畢竟，世上哪有事情都能想開？總要有些想不通的事情。只能將收入都交由母親，讓她更有安全感些，她常常叮囑他們，不要太過節省，吃飯多注重營養，她來掙錢養家。

    鐘清對未來亦沒有規劃，她滿意這種生活嗎？雖然過得拮據，但也生活獨立了，能夠自食其力，還能對父母擔點責任，讓他們對她放心。

    其實應該是滿意的，按照她的家庭出身，她能夠做到這樣，她應該對自己滿意一點。

    可人，在同齡人的強烈對比下，心理總歸不免失衡。

    同學A，本城人，家里有礦，畢業后被安排進銀行，日常買hermes，發朋友圈拍照時也并非有意曬，畢竟犯不著，但那副云淡風輕的樣子，讓人不免心生妒意。

    同學B，家中小康，在父母支持下在市中心買了房，衣食無憂，工作、旅行、拍拖，把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是很容易快樂的人生。

    同學C，外地人，畢業回了鄉，體制內工作，找的對象家境殷實，小城慢生活，看了心生愜意。

    鐘清知道，按照比例來說，這些只是人群中的小概率。但是人哪里能去比爛呢？眼睛不還是朝著好的看，在對標呢？

    她曾以為努力讀書能改變命運，真是可笑。

    人家積累了幾輩子的財富、社會地位，哪里能是你一代人的努力能夠去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