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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怪我

    

大怪我



    周周坐在教室里聽歌,講臺上前面幾排和后面幾排同學似乎是兩個天地,前面的同學在認真聽講做筆記,后面幾排在自顧自地打游戲玩手機,偏偏的桌肚堆著書包和零食,書包下面是手機,教室昏昏暗暗的,手機就是昏暗世界里的星光點點。

    她倚靠最后一排的墻上邊聽歌邊記筆記,好像老師和前兩排的同學自成一個班級,后面的人都是觀眾。

    老師講的東西都是畫面,走馬燈地往腦子里過。單詞語法老師是中國人,聽力老師是日本人。大班和1對1結合,有的時候還會搞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化分享課。

    天已經不早了,東京黑天特別快。這個季節本來在國內要五六點才黑天,到了東京四點多天就暗下來了。這種感覺不太好受,好像是誰偷走了一個小時的光明。

    她寧愿日本移到東十區去,這樣白天黑天時間就能和上海同步了。上海和東京哪里都像,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小超市,白墻圓頂的西式建筑和紅瓦磚頭堆砌的傳統建筑兩兩相望。東京又和上海哪哪都不像。

    像是減分,不像才是累積起來的,人,文化,食物,越來越不像。

    東京和上海是互為倒影的兩個世界,站在一個世界里,想用手去撈另外一個世界,撈起來就碎了。

    這節課下課提早,學生們開始各自收拾書包,成批的出去吃晚飯。

    張婧妤叫她:“走啊,老地方?“

    高田馬場什么都有,沙縣小吃,黃燜雞米飯,張亮麻辣燙,這些小店面夾在牛丼,旋轉壽司,天婦羅專門店里,一點也不出類拔萃,反而完全融入進那些花花綠綠的照片里去了,這么有中國風的餐點,居然帶不出一點中國風的味道。

    “不去了,一會兒要加補一節一對一。”周周還是半靠著墻,有氣無力地回絕。

    上一天課真的很累,腦子不轉了,一點力氣也沒有。

    “怎么周五還要加補啊?”

    “之前書包忘朋友那了,沒有教科書,就和老師換了時間約。”

    “行吧,行吧。”

    “你下課來找我們嗎?”

    周五往往活動比較多,小姑娘們吃了飯也不愿意回家。

    周周答應了一聲,心里想著到時候就說時間太晚了拖了課,還是早點回家。

    姐妹們有磨嘰了一會兒才走,周周也不好意思催,等到了小教室,陳源已經在那等著了。

    陳源是K大的研究生,平時來帶帶日語做兼職。

    明明沒有差幾歲,他們的關系確實就是老師與學生,別的學生似乎可以和老師套近乎,能自然而然地相處成朋友,但周周是個木疙瘩,不太會,把師生那套搞得很明白。

    見了陳源第一節事情就是禮貌性的點點頭,坐下來開口就是上次的語法有一個點沒弄明白。

    “ke   ga”陳源指了指課本,中文是“怪我”兩個字。

    “不要意會,這個字是受傷的意思。”

    “受傷?”

    “對,是個動詞,你把它的過去式變一下。”

    周周在紙上寫了下來。

    “對,”陳源點了點頭,“這個詞通常用的,延伸一下,大怪我就是受傷很重的意思。”

    大怪我這三個字用中文說出來很滑稽,周周笑了笑,陳源也跟著笑了一下。

    但很快又低頭講題。

    沒有邏輯,為什么受了傷要怪自己?

    這節課講得緩慢,可能因為一周課太累,馬上又要放假,周周有點出神。

    已經過了好幾題,腦子里還在思索為什么受了傷要怪自己。

    陳源用手指點了點桌子,“我們講到哪了?”

    周周愣住,有些緊張,臉也紅了一點。

    陳源到是沒有介意,用筆指了指講到的語法,繼續說了下去。

    她覺得他的語氣似乎冷了一點、周五給學生上課估計也覺得累,覺得不耐煩。

    剛剛那個笑帶來的輕松一溜煙兒全沒了。

    她不想給老師留下一個腦子不太好的壞印象。

    她的性格里有討好人的那一部分,在意的人生氣,無論是什么緣由,她最先感覺到的不會是憤怒,難過,莫名其妙的,而是愧疚。

    怪我,是連受傷都不想麻煩別人,不想給任何人帶來負面情緒,骨子里怕這樣會不招惹喜歡。

    怪我,于是笑著擦了擦傷口,說怪我不小心。

    這節課講完,周周謝謝老師,收拾書包。

    陳源忽然問:“前兩天去哪玩了,書包都忘掉了。”

    總不能說去酒吧,“去一個朋友家...”

    陳源笑了笑,“在東京多交點朋友挺好的。”

    “是的...”

    “留學生就是這樣,生活像孤島,很多事情都要親力親為,朋友就是島上傳遞的無線電波,斷斷續續的,時常卡頓,但有總比沒有好。”

    “陳老師朋友多嗎?”周周意識到他這是在和自己吐露心事,心里有點小開心。

    有人愿意向自己敞開心扉,無論是不是只是單純地為了排解憂愁和發泄情緒,都是一種信任的表現。

    陳源搖了搖頭,“算不上吧...”

    “我總覺得,大家都在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表面上熱熱鬧鬧的,其實挺冷漠的...張婧妤她們的很多話題,我其實...”周周說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在說什么,臨時閉了嘴,又覺得很尷尬。

    偏偏陳源沉默了,不準備搭話的樣子。

    她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其實我對那些男星也沒有那么感興趣,我不想一直夸他們好看...”

    這回輪到陳源不說話了,他“嗯”了一聲,好像也不知道接什么,私下和學生們討論她們的關系,還是一些女孩子,他覺得不太好。

    他沒有真正把周周當作交心對象,只是像師長那樣裝模作樣地教育幾句,真叫他打理這些麻煩的關系,他覺得自己能力不夠,又覺得自己位置不對。

    “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里吧。”陳源說。

    孤島上的無線電波被切斷了。

    周周和陳源道別,他像是故意收拾地慢,不同她一起走出去。

    她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出教室,檢查剛剛上課期間的微信。

    “我們在BR吃冰淇淋,你來嗎。”是張婧妤。

    周周把屏幕按滅,想了想還是往BR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