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寶茶（一）

    位于湘中北部的小鄉村，有著典型的丘陵地貌，一眼望去視線就被群山阻隔，不過這些山都不高，若是山頂的大樹長得高些，那這座山頭也要高些，這一帶樹種得雜，但竹子較多，興許是流水豐沛的緣故，沿著小溪，兩側的山上都是郁郁蔥蔥的竹木。

    老宅面朝著小溪的源頭——一個約莫四百平的水庫，背靠著一座山包，雖然遮去了不少正午的暴曬，晚上太陽斜照著時候，老舊的水泥房子猶如一個溫室，積聚了一整天的熱氣，熱得人透不過氣。

    家里的風扇多年不用早就生銹，阿容只能止不住地揮著蒲扇。但張牙舞爪的日頭一落，后院就迅速地涼爽下來，從山間流淌下來的風一點一點帶走身上的汗水，月亮悄悄爬上了樹梢。

    后院的草坪的水管在滋滋灑水，一盞柔和的燈亮起來，阿容懶洋洋躺在竹搖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撲著扇子，偶爾瞥幾眼正在工作的男人。

    附近的青蛙開始叫了，晚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搖椅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阿容聽著昏昏欲睡，她好像又夢到姆媽了。那位滿頭銀發的老人是五月初六走的，那時阿容還在上高二，緊接著而來的學業壓力沖淡了這份悲傷，不過，現在這份悲傷好像在她心底獨占了一塊地方，在那里長出了一棵樹。

    蒼老而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喃喃：妹幾，你終于回來了呀。

    可我馬上就要走了。阿容在心底默默回道。

    一場短暫的夢結束，阿容從搖椅上起身，從廚房端出了兩杯熱水，遞給林音昱一杯，水汽一下子就糊上了他的鏡片，男人淺抿一口，漂亮的喉結隨之滑動，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除了在床上，其他時候的林音昱話很少，阿容也習慣了他的緘默，徑自坐回搖椅，認真地盯著透明杯子里的八寶茶。

    這名字是姆媽起的，其實就是芝麻豆子茶。

    杯里放入炒熟的黃豆、芝麻、花生還有炒米，加一小撮自己炒的茶葉和鹽漬的姜絲，不放糖，因為姆媽有著嚴重的糖尿病，兩個小輩也跟著吃習慣了這種咸味的八寶茶。

    八寶茶要用滾沸的水沖開，水一注進杯子，熱氣迫不及待漫住眼睛，鼻尖就聞到一陣茶香，茶葉在沸水中舒展身子，和泡透的豆子一起徐徐下沉，堆在杯底厚厚一層，茶水呈現出了剔透的棕褐色。

    茶水喝干了還要把茶葉撈出來放進嘴里細細嚼了，混合著軟糯的芝麻豆子在口腔里發出綿長香味。

    祖孫三個在后院歇涼，院子里種了一大片紫蘇，楚地氣候濕熱，每到夏天，家家戶戶少不得這種帶著特殊氣味的植物，煮魚、做蜜餞都有大用處。

    阿容記憶里的那片紫蘇叢長勢瘋狂，高到能遮住她小小的身子，夏夜的風輕輕吹，她躲在紫蘇叢的縫隙里，偷偷看那個不愛說話的漂亮哥哥。

    她好像不那么討厭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