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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仙艷錄(1)

    2023年1月28日

    【第一章:倦空門小道長下山】

    南閻浮洲大一統(tǒng)的天下,自帝國國都上央,快馬北上,日夜兼程三千六百里,過了天海關便是八月飛雪的塞北,松林樹海,大風掠過平原,高山之間刮過的白風,一夜間便可凍死未歸巢的巨熊,展翼八尺的金眼神凋高聲戾嘯,迎著北風直沖云霄,其迅也甚,嘗翱翔于電光雷火之間,猛地俯沖而下,金鉤似的爪子刺穿野牛的嵴背,又舒張翅膀,好似抓起頑石飛上青天,眨眼又沒了蹤影。

    不過有人煙的地方日子往往不會難過,雖說關外自古便是苦寒之地,靈藥藏于山林,珍獸嘯聚丘嶺,無雪之日,肥沃的土地亦能種出飽滿的莊稼,關外自古沒多少關內(nèi)人前來,但來了的人,幾乎都不想走,自由的天地,似乎是世間萬物,無時無刻不再追求的東西。

    關外鐘靈毓秀,自然也是悟道修仙的好去處,穿得稍微講究些的道士跑到城鎮(zhèn)中的集市上,稍微露一些道門小手段,換得人們一聲聲好彩兒,運氣好了遇上大財主一擲千金,為那道士修宮立觀,便有了個安身的去處,節(jié)日的祈禳,亡者的法事,尋常百姓家犯了邪乎病,修道修仙者只需略略地施展些常人未見的神通,好幾年的香火錢便有了,錢是王八蛋,真他娘好看,或許就連廟里的偶像也不得不承認,銀子這玩意兒,嘖,確實有用哩……。

    松海鎮(zhèn)的集市不可謂不熱鬧,登上松海鎮(zhèn)最高的酒樓,玄州城城樓的角檐隱隱在望,往來市曹,除了平常的吃穿用度,也不乏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的商人,過往者甚至可以在松海鎮(zhèn)的成衣鋪里買到西羅生洲特產(chǎn)的絲襪和高跟鞋,套在女人的腿上腳上油光泛亮,走起路來咯嗒咯嗒,彷佛毛色鮮亮的胭脂馬一般惹人色眼,不過那玩意兒蠻貴,也只有富商貴胄家的夫人和小姐才穿得起,西羅生洲的日常用品,泊來后便可值千錢,若是有膽量帶著南閻浮洲的寬袍大袖橫渡羅剎海,也可賺得艙滿庫平,那飄然的絲綢長衣在異國佳麗間廣受歡迎,西羅生洲的鷹鉤鼻藍眼珠男人,似乎更喜歡南閻浮洲的絲質(zhì)肚兜,抓住女人的眼睛和男人的褲襠,賣物買殖往往都會一本萬利。

    不過尋常百姓走集逛市,無非是尋哪里熱鬧沾沾人氣,松海鎮(zhèn)的大集不常有,塞外地廣人稀,除了住在玄州城和附近城鎮(zhèn)的百姓,附近幾乎都是幾十里不見人煙,因此逢集市,大多數(shù)人除了買夠日常必須,還要瞧著熱鬧一股腦地扎進去,人之常情,人多時候想要自己的自由,獨自一人又想要和人親近,因此趕著大集這天,戲班子唱戲,雜耍藝人,塑像的,吹糖人的,穿著浮艷,三五成群的風塵女子,就連當街寫字賣畫的,都能趁著熱鬧,賺到足夠花到下下次大集的銀錢。

    這一天里,道士卜師占卦算命的攤子自然也熱鬧了許多,微閉著眼睛裝瞎的半仙,綸巾鶴氅,仙風道骨的道長,雖然這么說玷污了神圣,不過神仙受香火,并不會偏私,廟里人總要吃飯,姑且算是冥冥中有靈發(fā)了慈悲,讓這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們,也能賺得舒適地熬過塞北寒冬的「香火」。

    「嘶……這位施主,你要有災呀,俗話說禍兮福所伏,你這是大禍套小禍,小禍套老禍,禍里還有不順,不順里還得倒霉呀……」

    老道士捻了捻頷下胡須,指著卦攤前的顧客厲聲說到。

    「你,你會不會說話你……」

    那客人膀大腰圓,似乎是個練武的行家,一掌便把老道士推翻在地。

    「哎!你……你把我衣服弄破了你……賠錢!」

    「賠錢?你身上那塊爛抹布送我我都不要,還要錢?」

    顧客大聲罵到。

    老道士的道袍已經(jīng)不能用破來形容,別人是衣服上有補丁,他是補丁上有衣裳,那道袍的本色似乎是杏黃,也早已被灰油漬得估摸不出個數(shù),老道士的臉上灰黑灰黑的,雙頰枯瘦里帶著醉酒的紅,別說道士,就連騙錢的神棍看著都比這老道士整周。

    顧客望了望四周,似乎這卦攤是衰神的道場,別說旁人了,就連貓狗都要繞著這卦攤走,連顧客自己都覺得倒霉,啐了口唾沫,暗罵句倒霉,便自顧自地走了。

    「哎……你,你陪我道袍你……不講理的東西……欺負老年人呢你……」

    老道士似乎受了老大的委屈,淚眼汪汪地蹲坐在原地撒起潑來,四周人看著這瘦得跟個老猴兒似的老道心里就煩,有一兩個心善的看不過眼,掏出一兩個銅錢扔到老道士卦攤上舊得跟塊抹布似的卦圖上就快步走開了。

    「哎,師父,收了神通吧,。」

    老道士身邊坐著的少年小道士出口相勸到。

    「乞丐咋了?乞丐不是人啊,乞丐活該讓人揍呀。」

    老道士不服不忿到。

    「乞丐嘴里都有吉祥話哩,您……」

    小道士撓了撓頭,為難到:「我說,咱爺倆,要算卦專心算卦,要要飯專心要飯,咱可得顧一頭不是?」

    小道士撿起卦圖上的銅板,徑直躺在卦圖上。

    「不瞞您說,早上起來光喝酒沒吃飯,我這肚子里和吞了刀子似的不好受哩。」

    小道士看上去就比老道士干凈周整多了,至少一身衣服沒爛到全是補丁的程度,也能看出道袍的灰色,小道士坐起來比老道士高一頭,站起來更比尋常人高一點,相比師父乞丐似的造型,小道士的眉眼間多了些正氣,卻又常神態(tài)自若地松下兩條正氣凜然的劍眉,儼然一派遺世獨立卻又氣宇軒昂的天官之相,小道士的眼睛很大,泛著清亮的光,鼻子也很挺,若是再細心捯飭捯飭,便更顯英俊了。

    不過上梁不正,下梁也有點歪,來關外的這些日子里凈跟著師父擺攤算卦,饑一頓飽一頓的時候,也常抵押道袍賭幾文酒錢,好在見好就收,不至于把一身行頭輸了去。

    「張洛,你起來,師父跟你說點事兒。」

    老道士揭開小道士臉上的卦圖,單手把小道士拽了起來。

    「咋?您可歇歇吧,省點體力吧,照這么下去,晚上能吃頓熱乎的就不錯了。」

    小道士張洛不等師父吩咐,倒頭又躺下了。

    「你看那……對,看那……」

    張洛順著師父的手指方向一看,見方才那個顧客身邊多了個花枝招展的風塵女子,那漢子手腳不老實,凈朝女子翹起的屁股上摸,那女子倒也不惱,任由那漢子掐玩那兩瓣軟rou。

    「不就是嫖……」

    張洛不耐煩到。

    「非也……此女乃雉精所化,要吸那漢子的精氣哩……」

    老道士捋著胡子得意到。

    「得,您神通廣大,想您早年間說的話為徒也信了不少,結(jié)果倒是對的少假的多,倒叫別人把我當個小瘋子了,此番任您胡謅,就當我是信了吧……」

    張洛平日里并非程口舌之徒,只是和袁老道相處時就分外輕松,任張洛說什么,袁老道更不計較,張洛便把那不正經(jīng)的閑白片兒湯話,一股腦地翻出來對付這不著調(diào)的老道。

    「非也,沒有妖精,要捉妖的道士有啥用?」

    「嗨,您那套嗑騙騙外行就得了,不就是賺幾錢銀子嘛……還有,什么諸仙鏖戰(zhàn),什么大劫什么的,您也甭再跟俺說了,等咱賺夠了錢,咱把咱住的破觀修修,我再辟幾畝地,我就種地給您老送終就得了……」

    「呸!說這等喪氣話。」

    老道士啪地給了張洛一腦瓢,嚇得張洛幾乎蹦了起來。

    「我等修仙之人,壽隨數(shù)長,不衰不老,御風而行,饑寒不侵,無窮奧妙,非只一端,你道行淺,莫要貪戀人間富貴,安心跟著師傅修行,總有一天能像師父一樣滴……」

    老道士扯起長音,悠然自得地說到:「這群妖精,騙不過俺的慧眼,洛兒,你當滿集的百姓,都是人身嘛?非也,非也……」

    「哎,瞎扯唄……」

    張洛一把拿過酒葫蘆,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

    不過在張洛心里師父到底是師父,有些話雖聽上去前因不搭后果,想起來卻每每靈驗,只是相處久了,師父哪句話胡謅,哪句話正經(jīng),百川歸海,一發(fā)分不清涇渭清濁了。

    眼下隨時正午光景卻格外涼爽,張洛趴了一會,不覺有些困了,便掀起卦圖,蓋在臉上擋著日光,自顧自睡起午覺來。

    「哎呦我的徒兒呀……你走得咋就這么快耶……剛才還給為師買酒,現(xiàn)在人就沒了耶……」

    張洛猛地一驚,上身蹭地彈了起來,見老道士正扯著爛袖子,一邊嚎啕大哭,一邊自顧自地擦起眼淚來。

    「袁老頭!你哭做甚的?」

    張洛扯掉臉上卦圖惱到。

    「捉妖捉不了算卦又沒人來,我看我還是專心要飯吧。」

    「得得得……袁老頭,你可真是……哎呀你……」

    張洛起身掂了掂手上兩個銅板:「你在這等著,我賺點錢回來。」

    「看好就收啊~」

    袁老道依在身邊的包袱上,自顧自地喝起酒來。

    「這老頭……」

    張洛拿著銅板剛到小賭坊,只聽賭坊邊的客棧「啊」

    地傳來一聲男人的大叫,張洛本不想理會,隨即便又聽見一聲大喊:「死人啦,死人啦!」

    喊出聲的是客棧老板娘,張洛心下一緊,莫非死的正是剛才袁老頭說的那個跟著風塵女子上樓的漢子?張洛有心瞧個熱鬧,便把銅板握在手里,隨著人群一烏泱地涌到客棧外,只見幾個衙門里的公人上樓,一會的功夫,抬下一具尸體,張洛踮腳觀瞧,見那死尸不穿衣裳,瘦如枯藁面目猙獰,卻可根據(jù)那人的發(fā)型依稀可辯,正是方才光顧卦攤的顧客。

    「娘呀……邪乎了,剛才看他還是膀大腰圓的,這會兒怎么讓人抽成個螞蚱了呢?」

    張洛自言自語到。

    「哎,許又是艷香魚水派做的了……」

    身旁一人喃喃到。

    「艷香魚水派?」

    張洛好奇到。

    「也叫黑里歡,別看名不好聽,還挺邪乎呢,據(jù)說是個邪教還是啥別的,我也說不清楚,據(jù)說里頭有不少挺邪乎的妖人,尤其是漂亮的女妖人,特別多,專采男子陽氣,還有就是聚眾yin亂啥的,衙門一開始還不想管,這不,這個月都第三個了,鬧出人命了,據(jù)說知府正灑人出去探訪這黑里歡的總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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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陰補陽……那不都是小人兒書里寫出來騙眼球的嗎?這你都信,我一個道士我都不信哩……」

    張洛不屑到。

    「那你解釋解釋,這人我見過,我倆還一塊賭過牌呢,那么壯實一個漢子,怎么抬出來就跟個人干兒似的了?」

    「或許是……吃鹽齁的?」

    「噗……我的娘呀小兄弟兒,你太逗了,鹽吃多了變燕巴虎子,也不能跟個螞蚱成精似的呢。」

    一提到「螞蚱成精」,人群里似乎有人下意識探頭,一瞬便消失了。

    「哎呦老哥,你咋這么迷信呢……哎,這都啥年景呀這是,伽靖帝都他媽修仙了,據(jù)說還老用宮女月經(jīng)血煉丹呢……」

    「哎呦,你不想活啦!閉嘴吧你……」

    那人急忙縮頭,貓著腰從人群里左竄右鉆地沒了影兒。

    「耗子似的,不像個好人哩。」

    張洛自覺沒趣,便隨著散去的賭客一起去賭坊了,只是從剛才起,張洛的后嵴梁便一陣發(fā)寒,像是有道冷峻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一樣。

    ·····

    日頭眨眼便偏西了,說來也奇怪,自打看見那橫死之人,今兒的手氣便一直不順,許是沖了殃了?張洛平時不信那鬼神之說,可今兒個也是邪了門了,骰盅里的色子平日里比通房丫鬟還聽話,今兒個怎么偏搖六開一?這股霉氣實在邪乎,饒是自己平日里不信,今天也得信三分。

    可方才掙得那幾個大錢兒早都輸干凈了,就連本錢都沒撈回來,張洛別扭得直呲牙,心下卻知道不能再賭,輸急眼了,怎么賭都是輸,趁現(xiàn)在沒倒欠人家錢,趕緊扯乎。

    可今晚的飯食還沒著落,下山擺攤,臨了連個大錢兒都沒落下,張洛兩眉毛較著勁地咬在一塊兒,嘴噘得都能掛個酒葫蘆了。

    「回來了?掙了多少?一兩,二兩?」

    卦攤邊仍是沒人光顧的光景,袁老道倚在行李包袱上,嘴里悠然地打了個酒嗝:「去,用你贏的錢給師父的酒葫蘆裝滿!」

    「您那酒葫蘆沒底兒似的,我就是有錢也得都填進去。」

    袁老道扔過酒葫蘆,張洛順勢一接,手一晃,又把酒葫蘆扔了回去。

    「沒掙著錢,本錢輸光了,這遭沒造化,不賭了,不賭了。」

    張洛氣餒地坐到袁老道身邊,出神地盯著緩緩落到地平線下的太陽。

    袁老道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氣餒的小道士。

    「行啦,做生意還有賠本的嘛,就當是做買賣賠了嘛~吃喝嫖都是賠嘛~」

    「不賭了,生氣了,哪天讓人家把俺的吃飯行頭賺走,俺就喝西北風去了。」

    袁老道噗嗤一笑,聳了聳肩:「早告訴你看好就收嘛~哎……俗世雖好,不是我等修仙之人長留之處呀~走了徒兒,和老頭子我去買只燒雞,切一斤豬頭rou,買三斤韭菜餡包子,再打壺好酒……咱爺倆回家嘍~」

    袁道人唱了個號子,把酒葫蘆拴在腰間,又拿過那方破抹布似的卦圖,平平整整地原地鋪好,手里捻了幾個決,指著卦圖叫了聲「疾」!那卦圖下面便像吹氣似的鼓出來一塊,揭去卦圖,擺在地上的分明是一包碎銀子。

    「呵!您這變戲法的手藝可以呀……」

    張洛拿起一塊石頭子兒似的碎銀子,擱在嘴里咬了一口,上面果然有淺淺的牙印。

    「老頭兒,這銀子哪里來的?莫不是哪個達官貴人賞的?還是人家落在地上的?」

    「這是今白天那死人身上的。」

    袁老道神情凌然到:「殺人搶劫,禍害黃花閨女,死的倒便宜了……哎~錢呀錢~你沒有好壞,倒老叫歹人受用喲~」

    袁老道醉貓似的起身,好像這個沉湎老酒的窮道士,才是袁老道的本色。

    「哎呦~慢著點兒呀您……別摔嘍。」

    張洛那邊三兩下收拾好卦攤行李,便趕忙過來扶住袁老道。

    「這袁老頭兒,藏了銀子不告訴我,倒變起戲法來哄我,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了,這錢,指不定又是他從哪騙來的呢……」

    張洛感覺后背一陣旋風似的惡寒,回過頭,街面上卻全是來往的行人,日頭西下,申時初刻三大集就散了,眼瞅著再過三刻鐘就關城門了,張洛趁機買好吃食,散集時商家急著處理剩貨,價格往往要更低一些,張洛混跡市井,心眼靈通,人情練達,同商家又講了些價,沒怎么花錢就把所需都買全了,日頭將落,一老一少便趁著城門未關,熘熘達達地出了城鎮(zhèn),直奔松海鎮(zhèn)北二十里外的朗臺山去。

    朗臺山綿延一百六十里,東接塞外第一大山皓靈山,南面玄龍大江,大江東去,奔涌入羅剎海,便有交通四大洲的碼頭航線,由此可見,朗臺山并不是高山幽谷,隔絕人煙的去處,春采野花,夏乘山?jīng)觯飻X杏實,冬有狍鹿,四時成趣,樂亦在其中矣。

    據(jù)說朗臺山先后曾有黑狐白蛇得道成仙,山里藏著狐蛇二仙的洞府,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可自傳說之始便從未有人找到過那神仙洞府,山陽面倒是有座道觀,據(jù)傳是個癡迷求仙的富商所建,距今亦有一百二十多個年頭,富商死后道觀便荒廢了,房倒屋塌,如今也只有一處偏殿能住人,張洛和袁老道自關內(nèi)一路走到關外,便在此處安營扎寨,張洛又在道觀里辟了

    二畝半的菜地,種點蔬菜自給自足,今天正能收獲。

    張洛在偏殿外搭了個窩棚便是廚房,張洛在菜地里挑了幾顆新鮮的白菜,去后山撿了些柴火生火,有從水缸里挑了些水倒進大鐵鍋里,廚房里米面油鹽醬醋茶應有盡有,上次大集碰到了個西羅生洲的大鼻子香料商人,張洛還從他手里買了點大料,胡椒粉和辣椒面,張洛弄了碗菜疙瘩湯,端到桌上時,買來的豬頭rou和韭菜包子都已經(jīng)快被袁老道吃完了。

    「哎!老頭兒,留著點肚子……這還有菜呢!」

    張洛靜靜看著師父風卷殘云似的把桌上的現(xiàn)成食物吃了個干凈,卻只是給自己盛了一碗疙瘩湯,一邊小口地喝著,一邊透過窗戶紙的缺口望向漆黑的天空。

    這偏殿的窗戶紙還是自己煳的,過了幾個月,又要壞了,這回不能偷工減料,有條件的話,要用牛皮紙把窗戶牢牢煳住,冬天眼看就要來了,不止窗戶,門也要加固一下,回頭再買床新棉褥子棉被,把現(xiàn)在這套破褥子破被的當做門簾擋風,院子里的菜載收成兩次就夠過冬的了,再去三次大集,把自家院子里種的菜賣出去一點,也夠吃頓餃子的了。

    不止如此,等來年開春,自己再把偏殿后面的兩間屋子修一修,把道觀弄得像那么回事兒,慢慢地也能賺點香火錢,夠給師父養(yǎng)老送終的了,袁老道雖說沒個正形,卻是世界上唯一,也是對自己最好的人,他一天天的做修仙的大頭夢,自己不能不清醒,人終歸要腳踏實地,要吃飯喝水的嘛……等攢夠錢,自己就還俗下山做點小買賣吧……張洛正盤算著,袁老道忽地說了話,把張洛嚇了一跳。

    「你小子還挺仗義……不枉為師養(yǎng)你一遭呀……等后面兩間屋子修好了,咱倆一人一間成不?」

    「誰,誰說我要修偏殿了?」

    「你不就這么想的嘛?又是養(yǎng)老送終又是還俗下山的,當為師不知道呀~」

    「不,我也沒說出聲呀……」

    張洛心下暗想,差點把手上的碗掉在地上。

    「師父我還是有點本事滴~」

    袁老道怡然自得地捋了捋胡須到。

    「真邪了門兒了……」

    張洛小聲嘟囔到。

    「小子,你一心眷戀塵俗浮生,是證不得大道的。」

    「證道證道,飯都要吃不上了,證甚的道。」

    「小徒兒,是不是達不到開悟境,灰心喪氣了?」

    袁老道似乎猜出了張洛的本心,順勢問到。

    「哎……您

    總說我天賦異稟,有大機緣,可徒兒如今別說達至開悟境,就連一個小法決都發(fā)不出來,能不灰心嗎?」

    張洛氣餒到。

    「誒~機緣乃天注定,福至心靈,自然會開悟地~說不明天你就開悟了呢?」

    袁老道笑到。

    「得,修了十幾年,一天就開了?」

    「有的修道之人悟了六十年才小有所成,也不過騰云駕霧,愚弄百姓而已,你這碗水呀,還淺著哩~」

    「啊?六十年?」

    想著自己須發(fā)皆白還要扎馬步,掐訣念咒仍不可得,張洛瞪大眼,一個勁兒地搖頭:「不了不了不了,俺不修道了,您都不成,俺便更不成了。」

    袁老道笑滋滋地盯著張洛,眼珠一轉(zhuǎn),兀自漫地喝了口酒,漫不經(jīng)心地說到:「哎呀,這趙倉山趙財主家的女兒……今年也到了嫁人的歲數(shù)了呀……嘖,歲月如梭呀,小張洛,你不妨再跟為師修煉兩年,要是兩年后你還是覺得修仙修道無用,為師就放你去玄州城找你老丈人,如何?」

    「啥?我……我啥時候多了個老丈人和老婆呢?」

    張洛眼珠子都亮了,扯住袁老道的袖子一個勁兒地問。

    「咄!松了俺的法衣!這般沒規(guī)矩,再使點勁兒,為師又得打好幾個補丁了。」

    袁老道一斂袍袖,張洛也不再放肆,格外規(guī)矩起來。

    「師父,你給說說,日后我跟老丈人盤道兒,不至于讓他把我當成騙子哩。」

    張洛堆笑到。

    「這……哎呀,從哪說起呢?……徒兒,你還記得你幼時來過塞外嗎?」

    張洛點了點頭到:「我記得當時是為了躲戰(zhàn)亂哩。」

    「當時趙財主一家染了瘟疫,請了多少醫(yī)生都沒用,眼瞅著就要滅門了,是為師用無上奧妙道法,救了人家一家……」

    「那是人家命好,我就不信喝您老那破符水還能治病哩。」

    「嘖,不是符水,是為師調(diào)的草藥哩,俺修道之人又不是騙子,這點職業(yè)cao守為師還是有的。」

    「之后呢?」

    「趙財主當時說什么也要重金酬謝,不過我都沒要,要給我修個道觀也讓我給拒絕了,原是我早就算準你和趙家有緣,故特意前往搭救,更不要半厘財物,那趙家的女兒和你差不多大,為師便讓你和趙財主家的千金定了門娃娃親,說起來,玄州城的家財萬貫的富翁,還是你的丈人哩~」

    張洛聞言大喜,便復問袁老道到:「如此說來,可有甚書信物件作憑證嗎?」

    「有是有哩……」

    袁老道摸了摸周身,不一會兒便掏出來個鍍銀剝落,露繡銅,嵌瑕玉的白石扳指:「這便是了。」

    「啊,這么寒摻呀……」

    張洛拿起扳指端詳一陣,嘴上佯作嫌棄到。

    「你懂什么?這是人趙財主未發(fā)跡時的貼身之物,俺叫他把此物留作定證,他還老大不愿意哩……」

    張洛聞言,佯把那扳指脫手,卻使了個聲東擊西的小心思,悄無聲息地藏那扳指在袖。

    袁老道喝了口酒,悠然自得到:「可,一來世事無常,誰知道趙家還住不住在玄州城向陽胡同第六家門口有獅子的地方呢~二來趙家女兒從小身子骨就不大硬朗,難不成讓他家給你配個冥婚呀……哎,我看你還是和為師一道修道,將來成了正果壽與天齊,也是一番自在哩。」

    「我覺得現(xiàn)在就挺自在了,有飯就吃,有酒就喝,倒頭就睡,要不是放心不下你,我還能更自在哩。」

    「嗯,孺子可教呀,修道就要有這種心態(tài),不要急就是了,這一點甚至已經(jīng)強過高門大宗勾心斗角之徒百倍了。」

    「呵……人家大宗門里的女人都穿絲襪高跟鞋哩,有錢得都要沒邊兒了,我要是去了,我也爭,跟誰過不去別跟錢過不去呀。」

    「俗人一個,仙人想要錢,隨手一揮就是萬兩黃金,手一指就是高臺雅榭,仙人之欲不在此也~欲為心之網(wǎng),就是修道的又有幾個像真仙人一樣自在呢?……」

    袁老道還沒說完,咚地一聲倒頭便睡,半晌便打起呼嚕來,張洛嘆了口氣,輕輕給袁老道蓋上了被子。

    張洛似乎隱約記起來了,那年師父同個穿錦戴金的財主談話,言語里似乎說過什么結(jié)親之類的話,自己當時只是隱約聽了一兩句,沒成想竟是段姻緣,張洛喜出望外,跟著師父漂泊了這么久,終于有個可以依偎的家了。

    張洛記事早,自那時起,自己似乎就跟著師父一塊兒「云游」,張洛的爹死了,這是袁老道說的,他似乎認識張洛的娘,可一談到她,袁老道總是面帶嚴肅地斥責自己多嘴,似乎她是個不可說的大人物,要是按這么想,自己或許是個知府老婆偷人生下的野孩子?親爹叫人打死了?嗯,確實合理,要是再大膽假設一下,自己沒準是皇帝老子的某個媳婦的私生子?娘的,想想就刺激,要是錦衣衛(wèi)會讀心,這會子沒準就得當場砍了自己的腦袋了。

    說起來師父對自己不賴,讀書識字,打熬筋骨,辨草識藥,自己也算跟師父學了點小本事,說起來,師父但凡要是開個野藥鋪子,或者開個字攤,哪怕稍微會點察言觀色,也不至于混到住破觀這地步,仙神鬼妖,張洛總覺得那些距離生活過于遙遠,飄淼,甚至子虛烏有,也不過就是哄小孩子的童話罷了,張洛游歷人世嘗遍酸甜苦辣,裝神弄鬼之語,他也早就不信了,可換句話說,不信未必沒有,冥冥之中似乎有那么一股勁兒,張洛說不清,只是覺得奇怪罷了。

    不管怎么講,師父對得起自己,果真能入贅財主家的話,說什么也要要一筆給師父養(yǎng)老送終的安家費,無論是清貧的生活還是漂泊的宿命,張洛早已厭倦了,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再等不了兩年了。

    張洛當即扯了片窗戶紙,就著廚灶里燒黑的炭火,留下了三言兩語道別:老頭兒,保重吧,等我招了贅,就接你下山過好日子去。

    張洛輕聲在袁老道身邊嘟囔一句「保重」,便準備挑起行李下山去玄州,可一想,給個窮老道卷包會了,傳出去不地道,師父袁老道的所有財產(chǎn)只有這堆不知道顯不顯靈的「法寶」

    「法器」,思來想去,張洛還是決定去行李里挑一兩件說得過去的東西傍身,自己不告而別,果真找不到老泰山,也可以靠唬人的法器撐撐門面,賺夠了錢,再回山上時也對師父有個交代。

    行李里有幾本古書,有的是紙印的,有的甚至是厚厚一卷竹簡,也有地攤上就能買得到的相面算卦的書,除此之外還有測算吉兇的簽筒,辨指風水的羅盤,算問命數(shù)的算盤,甚至還有裝著黑狗血的瓷瓶。

    張洛想了想,拿走了那卷最厚的竹簡,還有邊嵴上刻著干支山川的算盤,就算蒙不了人,下山當個算數(shù)先生也能混個溫飽。

    據(jù)袁老道說,道行淺的妖精道人都怕黑狗血,無論有多大神通,挨上一點便都施展不了,只能任人豐割,相傳黑狗是地獄里處刑妖仙的魔狼后裔,血液自然會克制各種法術(shù),張洛猛地想起白天那個死狀可怖的漢子,冥冥之事,沒有也要防三分,便又揣了幾個黑狗血瓶,不說驅(qū)妖趕魔,至少也能祛祛晦氣。

    小道士打點行裝畢,便對著熟睡的袁老道拜了三拜,重重磕了三個頭,便倉促下山,茲一去,雖無修道之心,亦有長生之緣,卻不知這一路上幾處平坦,幾處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