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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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跟著皇帝的運氣就是不錯。”殤夙鸞笑意滿滿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宗政澄淵頓時收了心思,微微仰頭,挑眉看著他。 殤夙鸞甩了甩手里還在扭動的水蛇,提高到宗政澄淵面前:“我本以為要真的抓老鼠去,沒想到撞上這么個倒霉的家伙。” 他衣袖和下擺有些濕,看起來層層疊疊像是暈染過。長披的發稍點點向下滴著水。 他鳳眼斜挑,笑如春風。 那份不論如何狼狽也減不去的妖嬈,使他看起來,比在他手中掙扎的生物更像一條蛇。 他從來是一個很難令女人拒絕的男人。 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卻還是沉默著接了條蛇過來。捏著七寸的手指用力,那蛇扭了扭,就不再動了。 殤夙鸞笑看著宗政澄淵的動作,掀起衣擺在他身邊與他并排坐下,并不急著處理手中暫時幸存的水蛇,只是任它惶恐地在指尖和手臂上繞來繞去的把玩。然后瞇起眼,道:“看陛下的意思,是準備生食了?”隨即又笑:“也好,聽說女人很難拒絕粗獷的男人。” “你倒是能看出來我在想什么。”冷冷一哼,宗政澄淵只手收拾著那條蛇,冷冷的蛇血流在他手上。動作有點吃力,卻全無求助的意思。、 殤夙鸞也只當沒看見,不打算幫忙的樣子。他的目光落在纏在手腕的蛇上,一手輕輕撫著蛇的腦袋,躲著它的撕咬。 好一會兒,那蛇似乎有些適應了殤夙鸞的逗弄,同時覺得這人好像不想對它造成傷害,又或者是累了。動作漸漸慢了下來,不再張嘴去咬,輕輕地纏在殤夙鸞的手臂上,不動了。 殤夙鸞見蛇不動了,眼中閃過一絲冷絕之意,唇邊勾起一抹嘲笑。在那蛇重新感覺到危險之前,修長的手指一捻,將蛇身扯成兩斷。看著手中雖然將死,頭尾卻都還在動的水蛇。殤夙鸞悠悠一笑,像是自言自語般:“烤著吃會留有香味。但是生吃,會不會有腥味呢?宗政澄淵,你說,不歸能否聞到血的味道?” “你以為,她像你?”宗政澄淵冷冷說著,卻是起身向外面去了。回來時,手已洗過,衣服也打理得干干凈凈。 殤夙鸞淡淡掃過一眼,舔了舔唇邊的血跡,笑道:“聽說,你已經打算立溫家之女溫安言為后?”雖是在笑,他的聲音卻冰涼涼沒有一絲笑意。 “占了別人的消息樓,你的耳朵果然更長了。”宗政澄淵沒有否認,只壓低聲音說著,走到笑不歸身邊。 “這種大事,我還用不著動用別人的力量。”殤夙鸞笑著笑著,眼神逐漸犀利起來:“而且,這件事,你以為能瞞她多久?” 宗政澄淵看了著笑不歸熟睡的臉,對殤夙鸞露出挑釁的笑:“我為什么要瞞?就算她知道,又怎樣?” “又怎樣?”殤夙鸞好脾氣地笑著,倚墻站起:“不怎樣。只是多謝你,給了我更多的時間。” 雙眼閃著寒星般的光芒,宗政澄淵緊緊抿了唇,緩緩勾起的動作就像在月光下,從鞘中扯出一柄利刃。 單手探出去,在她頰上輕輕摩挲,感覺到皮膚上玉般的清涼,眼神不禁又和緩下來,低聲道:“還不走?” 殤夙鸞不動,只是笑:“你愿意讓我抱她?” 將她耳邊滑落的發地順在耳后。動作十分熟稔自然。宗政澄淵微微一笑:“我只選對她最有利的。” 殤夙鸞眸光一閃,霎那間肅了面容。卻只是一閃而過,忽又笑起,踱了幾步將笑不歸輕柔地抱在懷中,嘴里卻不無諷刺地說:“包括立后?” 宗政澄淵沒有接話,表情沉寂下來,當先向前走去。 殤夙鸞抱著笑不歸尾隨其后,從姜驪珠的房里退了出來,走了幾步,回到那個大廳內。彼此對看一眼,殤夙鸞笑道:“原來你和我一樣,也對這邊的岔路念念不忘。” 宗政澄淵淡淡地看著岔路盡頭的門,短暫地沉默片刻,道:“我猜的不錯,這該是無償君子的房間。” “既然如此,還不當先帶路?”殤夙鸞毫不客氣地說,分明不把宗政澄淵的皇帝身份放在眼中。 宗政澄淵不以為忤地會頭,目光在笑不歸身上掃了一眼,道:“既醒了,為何不下來?” “被發現了哦,不歸。”殤夙鸞含笑低頭,對上笑不歸正自睜開的眼,取笑道。 “你們這兩只鬼。”不知道何時醒來的笑不歸不甘地各瞪了兩個男人一眼,卻是一點兒也不打算下來的樣子,只道:“既然有人愿意抱著,我也實在懶得走路。” “自然愿意。”殤夙鸞快快地接,抬起高挑的鳳眼飛快地看了眼面色不變的宗政澄淵,低頭柔聲道:“既然不歸愿意讓我抱著,那我就抱著。” “抱我一會兒。”笑不歸卻也不客氣,只是懶洋洋地伸手拿出放著干糧的小包,眉間露出一絲沒睡醒的倦色:“你們都吃過了吧,等我吃點東西再下來。” “吃過了。”殤夙鸞琉璃似的眼珠轉了一轉,與宗政澄淵淡淡的目光相接,笑了笑。 “你們,不會有事情瞞著我吧?”笑不歸食不知味地嚼著干糧,狐疑地看著殤夙鸞。 殤夙鸞看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悠悠道:“我們瞞著你的事情多了,你想知道哪一件?” “都想知道。”笑不歸嘿嘿笑著獅子大開口。 “好。”殤夙鸞想也不想地答。 “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不一定什么時候告訴你。”笑不歸皺眉,不滿道:“你是不是想這么說。” “不歸真聰明。”殤夙鸞眸中一閃一閃地綴著笑。 “哼。” 兩聲輕哼同時響起,一聲自然是出自笑不歸,而另一聲,是出自宗政澄淵。 “還不快走?” “哼。”笑不歸又哼了一聲,將手中最后一塊干糧塞進嘴里,從殤夙鸞懷中蹦下來,閉上眼靜默片刻。再睜開時,眼底一片蘊華。淡淡一笑,她慢慢負了雙手,道:“走吧。” 不可控制地,宗政澄淵牽起笑不歸的手,沒有握得很緊,卻也不容掙脫。 握住了之后,便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笑不歸溫順地跟在后面,深深淺淺地走著。 殤夙鸞依舊走在最后。而這次他卻沒有拉著笑不歸,而是看著她和宗政澄淵交握的雙手,露出一絲意義不明的微笑。 因為沒受傷的手握住了笑不歸,宗政澄淵在來到岔路盡頭的門口時,只好用半個身體去撞門。 在撞開門的同時,感覺掌中軟膩的手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于是唇邊掠過一抹笑意。不再遲疑地,宗政澄淵用腳踢開門。 這次,掌中的手重重地顫抖了一下,宗政澄淵雙眉皺起,高大的身形一轉,嚴實地擋在笑不歸面前,語氣之間微有薄怒:“別看。” 笑不歸看著宗政澄淵緊繃的后背,雙眼被從身后伸出的溫涼手指覆蓋。 “別看。” 殤夙鸞說著和宗政澄淵一樣的話。 “可惜,我已經看到了。”笑不歸一手撥開宗政澄淵,一手將殤夙鸞罩在她眼前的手拉下,看著面前遍地的尸骨,雖然臉色有些白,心里通通地跳著,卻勉強浮出一抹苦笑:“原來,這就是伶人冢。” 凝視著笑不歸的眼,宗政澄淵確定她尚可接受之后,微微點點頭,向四周看了看,目光幽暗地掠過墻上那一幅幅的畫,道:“也是君無償的房間。” 那畫上,每一幅皆畫著姜驪珠。捻花的,撫琴的,撲蝶的,沉思的,吹笛的……甚至有姜驪珠拿著各種武器的畫。很俗氣的表達注意的方式,卻是很有效的一種。 如果一個男人為一個女人畫了這么多畫,并且把這些畫都掛在自己的墻上。那么,這男人對這女人的心意已經不言自明了。 只是,這堆積如山的皚皚白骨,和白骨前那做工精細的墓碑,又是怎么回事? “我猜,君無償的尸骨一定就在這些白骨中。看來,想從這骨頭堆里找出君無償的尸體下葬,是不可能了。”殤夙鸞目光一掃,落在那寫著:“君無償之墓”的墓碑上,確定地說著,搖頭而笑:“被自己的徒弟如此憎恨,也真是不容易。” “是姜驪珠的師弟做的?”笑不歸沉吟片刻,道:“他千里迢迢將那些伶人的尸體帶回這里,原來,是為了這個?” “殉葬,埋葬。”殤夙鸞冷冷笑著,冷如寒風,美如初雪:“不只如此。這個伶人的身份,怕是也有些門道。” 笑不歸細細聽著,不覺抽出一直被宗政澄淵握著的手,慢慢走上前,輕輕撫mo著那冰冷的墓碑,嘴里重復著:“殉葬、埋葬。以人之骨,掩他之骨。不會有人再分得清楚著些尸骨中,哪具是他。他的墓,是與人共有。他讓有很多人陪他一起死,卻為他造了一座無異于一座衣冠冢的墓。是敬愛,還是怨恨?” “有什么所謂?他自以為報了恩又報了仇,不是很好么?”殤夙鸞緊緊跟著,將笑不歸的手拉回細細看著,見沒有染毒的跡象才暗暗送了口氣,道。 “那么,君無償將這些畫掛在墻上,是愛她?還是恨她?”笑不歸抬頭,再次看著畫中那絕世無雙的美人。 “當然是……”殤夙鸞笑瞇瞇地隨著笑不歸看過去,忽然面色一變,死死盯著些畫。半晌,忽地一嘆,又恢復了笑意,卻笑如冰水:“原來是這樣。這樣的話,是愛還是恨,我也說不清了。” 原來,剛才他們只顧震驚這屋中滿是姜驪珠的畫,卻沒有發現,這些畫兩兩自成一組,景物相連。而且每組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管其中的一幅上,姜驪珠在做什么,另一幅上的她,則必定是手持一把武器,武器銳利的那端,總是對著另一幅上的她。 他一邊戀慕著她,一邊又希望她死? 笑不歸眨著眼睛,心中一陣翻騰,說不出的情緒在心中翻涌著。像激流一陣一陣地沖擊著她的胸口,帶起絲絲悶痛。 “不歸?”宗政澄淵見她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不覺將她勾進懷里。感到她不怎么有暖意的身子,語氣有些微的不穩。 “沒事。”笑不歸依著宗政澄淵的胳膊,輕輕吐出一口氣,淺淺地呼吸著說:“我想出去。” “我們會出去的。”宗政澄淵沉穩地答。 “從哪兒?”殤夙鸞微諷地道:“兩個岔路都走過了,前面沒路。這個屋子里沒有路,姜驪珠的屋子里也沒有。皇帝陛下,你倒是說說,怎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