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俗話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一個在旮旯里無人問津的小皇子,怎么能跟她皇兄的寵妃見過了,這讓旁人聽了,成什么體統?像什么話? 這肯定是……“認錯了,夕貴妃可真會……”話說到一半,趙三思突然停了下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眼前這人……這人怎么…… 和去年死皮賴臉分了她一個雞腿的小太監那么像? 說起去年那個搶她雞腿的小太監,趙三思就印象深刻——因為奪雞腿之仇,不共戴天。 她母妃還在的時候,雖然她也不像個正經的皇子,但到底吃喝不用愁,母妃死了后,嬤嬤一咬牙,拿些宮里值錢的東西討好一下拿些踩低捧高的奴才,她偶爾也能吃些好的。 只是,坐吃山空,到底不是一條長久之計,再加上那些膽大包天的奴才欺負她們孤兒寡嬤的,沒事還要來偷些東西走,以至于到了后來,別說能有什么好吃的,她嬤嬤病重,她因為拿不出值錢的東西去討好那些小太監,連個愿意幫她傳話送些草藥的人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嬤嬤一日病過一日,徹底咽了氣。 母妃也好,從小照顧她的嬤嬤也好,去了的時候,趙三思都沒哭,因為沒有疼她的人了,往后的眼淚都沒有了任何意義。 然而,當她辛辛苦苦從御膳房偷了一只雞,被那個小太監撞破了,要挾要拿走她的雞時,她的眼淚吧唧一聲,就如斷線的珍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根本就阻擋不及。 那時,小太監說了什么來著?大約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眼淚給嚇住了,面上怔了一下,又手忙腳亂地甩給了她一條帕子:“哎哎哎,你哭什么?不就是一只雞,至于嗎?哭哭啼啼的,跟個小姑娘似的。” 爹不疼,還早早死了娘,唯一照顧她的嬤嬤也死了,她只能總日心驚膽戰地看著自己住的地方越來越破,老鼠越來越多……好不容易在自個兒生辰這日,厚著臉皮來御膳房撿了個漏,還碰上個半道打劫的…… 委屈,實在太委屈了。積壓在心里的那些情緒一旦找著了發泄口,就像爆發的山洪一樣,勢不可擋,“我已經兩天都沒好好吃過東西了,今日是我生辰,好不容易能吃頓好的,你還要搶我的,我怎么就不能哭了……” “嘖嘖,這么可憐的呀?行了,你別哭了,我不要你整只雞了?” “真的?” “你分個雞腿給我。” 一只雞就兩個雞腿,就雞腿上多點rou,分個雞腿不就是相當于分走了半只雞? “你不會這么小氣吧?況且,咱們一同吃了你的雞,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待會被人發現了,我們一起擔罪,好歹能有個伴……” “呸呸呸,你別烏鴉嘴。”當時的自己可真是恨死這個橫刀奪雞的小太監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來人啦,快來人,有人……” “我分分分,你別叫了……” 思及此,趙三思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胸口,那里還貼身藏著那個小太監當時遞給她的那條水藍色帕子,至于為什么要把帕子藏起來,趙三思樂觀地想,日后她定要拿著這帕子找人報仇的。 她母妃說了,她再遭人嫌,好歹也是個名副其實的皇子,只要她再隱忍幾年,等到二十歲生辰了,自己找點存在感,讓宮里的人想起有她這么一個皇子,她一個混吃等死的沒用之人,她皇兄也不太會為難她,到時肯定會大方地給她一塊封地,讓她去自由自在的。那個時候,她肯定會狐假虎威一番,找出這個小太監,拐著她去封地,日日放條狗和他搶吃食…… 那畫面——嘖嘖,單是想想,她就覺得十分解氣。 可如今…… 趙三思艱難地將視線從面前這張明艷的臉上挪到了對方手里那條同樣是水藍色的帕子上,腦子如同除夕夜里盛放在天空的煙火一樣,轟得一聲就炸開了。 “怎么?你們莫不是當真在何處見過?”兩人之間的氣氛太過詭異,龍床上的人語氣不明,神色也難辨,看不出是個什么情緒。 趙三思卻急了,去御膳房偷雞事小,但要是讓人知曉她和自家皇兄的寵妃共吃了一只偷來的雞,那可能就是偷|情的大事了。 “方才臣妾又仔細想了想,以二皇子這身份,想來定是不會做這種事的人,臣妾怕是瞧錯了。”不等她倉皇無措的視線看過去,那明艷的夕貴妃又兀自否認了,說著又偏頭朝她福了福身子,一雙柳葉眼,似挑非挑,眼波流轉間,就是一副嬌滴滴的媚態,“臣妾眼拙,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兒,冒犯了二皇子,可得原諒臣妾。” 這女人說話,當真跟她這眼神一樣,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意味深長。 趙三思真不知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當著自家那明顯病的不輕的皇兄面前,她更加不敢去看人了,只能膽顫心驚地勉強扯出一抹笑,“呵呵,夕貴妃可真愛開玩笑了。” 坐在龍床上的人打量了一眼站在那里被人戲弄地無所適從的趙三思,見他畏畏縮縮地,心下有些不喜,但如今他這病無藥可醫,除了對這個未曾見過的弟弟委以重任,他也著實找不出其他法子了。 趙瑾如是一想,只得在心下嘆了口氣,盡量讓自己表現得慈和一些,“她平素就是這般大咧的性子,皇弟也別同她一個婦道人家計較,你再走過來一些,讓皇兄好生瞧瞧你。” 趙三思一顆心噗通噗通的,猶豫了一小會,才應了,“是。”然后小心翼翼地朝龍床的位置小步走去。 趙瑾看著她微微發顫的身形,就忍不住眉頭深鎖,到了嘴邊的教訓在看到她那消瘦的身板和那洗的已經發白的舊皇子服時,又艱難地咽了下去,自古天家無父子,說起來,眼前這皇弟之所以能這般安穩地長到這么大,他父皇的漠不關心雖然是傷害,但其實也是一種保護。不然,她那位不受寵又沒什么外家勢力的母妃怕是護不住她。 “愛妃方才說以二皇弟的身份定是不會做那種事的人?咳咳……”所謂眼不見為凈,趙瑾實在看這個不成器的弟弟不順眼,便又看向一邊百無聊賴的夕貴妃,“可是還有朕不知道的趣事兒?” 趙三思聞言,步子又是一頓,但她也不敢多嘴,只能祈禱這位夕貴妃不是個沒腦子的,害人害己。 “皇上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都得勞心費力,臣妾的事兒多的是你不知道的。”別人不知道,顧夕照是知道的,自己這位夫君馬上就要掛了,眼前這個落魄的小皇子很快就要一步登天,可得珍惜現在能看熱鬧的日子。是以,自打看到人了,顧夕照的視線就沒真正從趙三思的身上離開過,方才瞧著人緊張的模樣,她又忍不住想笑,拿著帕子掩了下唇,又拖長調子道:“不過皇上要是想聽,臣妾倒也樂意同您說說的。” “左不過閑來無事,你便說來聽聽,就當給朕和臣弟說個樂子。” “說起來,這事兒是前年了,好似就是今兒這日子。您知道的,臣妾素來愛用牛乳沐浴,那日聽說御膳房新到了一批牛乳,臣妾便讓蟬兒過去拿些來,結果蟬兒出去不到兩柱香的時辰就回來了,說是有太監幫著提了一小桶過來。說來也是湊巧,隔天臣妾帶著人在西苑的假山后放兔子,正好碰見現如今已經出嫁的明和公主欺負人,讓人鉆小太監的褲襠兒,蟬兒這丫頭說那人好像就是昨兒幫著送牛乳的,臣妾便遠遠地瞧了一眼,瞧著那小太監長得有些標志,便讓她去遞了個話兒,替那小太監解了圍……” 顧夕照說著,眼神兒就瞥向了趙三思,見人腳步又是一頓,她臉上的笑意又濃了些,“當日那位小太監瞧著與二皇子有幾分像,臣妾方才才會如此唐突的。不過,想來也是不可能。先別說明和公主敢作踐二皇子,這臣妾也定受不起二皇子親自給臣妾送牛乳不是?” “朕到不知平素表現乖巧的明和竟是這般跋扈的人。”趙瑾沒聽出她的話里話,而是將心思放在了明和上,畢竟這個meimei,是主動提議愿去蠻夷和親的。 顧夕照挑了挑眉,眼神望趙三思的方向勾了一下,但笑不語。 而趙三思此刻也是五味雜陳,她做夢都沒想到她與自家皇兄的寵妃竟是暗地里有了這么多牽扯,說出來,若說她們倆不是暗渡陳倉,她自個兒的都不信。 她原以為那次的事就像她那個皇姐說的,當真是自己命好。 那日她那位皇姐不知吃錯了什么藥,闖入院子,就命宮人帶走了她,徑直拖到了那個一向少有人去的西苑假山,先是對她各種冷嘲熱諷,她沒有人在身邊,也不敢還嘴,只能沉默著讓這個皇姐出完氣。結果那日她那皇姐罵她還不解氣,還讓人逼著她跪下鉆小太監的跨。 那份屈辱,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但她什么都不能做,這位皇姐的生母雖然是打入了冷宮的貴人,但如今她是養在其他妃子的名下,身份也比她尊貴,她甚至都不敢哭,只能忍著屈辱 。 然而,就在她要爬的時候,她那跋扈的皇姐突然就一腳踢開了在她面前的小太監,抓著她的頭發,咬牙切齒:“算你命好,這次本公主就放過你了……” 卻不想,原來是命好地遇上了替她解圍的夕貴妃。 和解鉆跨之圍的大恩相比,那奪雞腿之仇根本就不能算仇了,趙三思站在龍床邊,深吸了一口氣,小聲搭了一句腔:“夕貴妃心腸真好。” 顧夕照的柳葉眼又是波光流轉的,“皇上可是夸臣妾,說臣妾是貌美心善,濟世為懷的人。” 趙三思瞧著她那般坦然自若的神色,心想宮中所傳不假,夕貴妃當真是自家皇兄的心尖寵,若不是這般寵著,也不敢隨意這般多話,還這般鋒芒畢露的。 看著兩人一來一往的交流,趙瑾垂眸看了一眼走近了些的趙三思,依舊是神色難辨道:“瞧你面對朕這個皇兄時,倒是誠惶誠恐,害怕得厲害,同夕貴妃,倒是愿意多說幾句話。” “皇兄誤會了。”趙三思趕緊低頭,可一緊張又不知道什么,索性垂頭不語了。 “朕又不吃人,站在床尾做什么?”她有些耍脾氣的不說話了,趙瑾反倒瞧著她順眼了幾分,又朝她招了招手,“行了,朕沒別的意思,男兒家就要膽子大些,健談些才好,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瞧瞧。” 趙三思又往前挪了幾步,抬起頭羞澀地他對視了一眼,大抵是趙瑾這個哥哥和想象中不怒自威的皇兄形象差了些距離,待近距離地看清楚了些后,瞧著眼前和自己眉目如出一轍的男人,她莫名生出了幾分親近,“皇兄。” 趙瑾愣了一下,隨即又鄭重其事的“哎”了一聲,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將人仔細打量了一番,“模樣兒倒是不錯,就是太瘦了些,回頭朕吩咐御膳房,讓他們好生幫你安排膳食,好好養養身子。” 趙三思今天還沒好生吃過東西,說起這個,就又想起了自己的豬蹄子,無意識地舔了下唇瓣,“謝皇兄。不知……” “嗯?” 那個老太監說了,見過皇兄就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趙三思咬了咬牙,一鼓作氣道:“不知皇兄今日叫臣弟過來所謂何事?臣弟……臣弟……” 不等她說完,“咕嚕咕嚕”的聲響就突兀地響在了屋內。趙三思羞恥地去捂肚子,趙瑾先是一愣,隨即大笑起來,只是一笑又咳嗽起來。 趙三思趕緊幫他去拍后背,從前嬤嬤生病了咳嗽,她就是這般做的,所以十分嫻熟了。 感受到輕拍在自己背上的小手,趙瑾心內一暖,緩過氣來了,又偏頭看向李忠賢,“李公公,去吩咐御膳房,準備傳膳。皇弟,你可有愛吃的……” 趙三思抬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才道:“臣弟不挑食。” “那臣妾可挑食了,臣妾今兒想吃整只的燒雞……” 趙三思回頭看著那位又坐到了軟榻上剔著指甲的夕貴妃,唇瓣動了動,卻又沒有搭腔。 “李公公,那你讓御膳房按照平日宴請親王的宴席上膳食 ,另外,夕貴妃的燒雞也別忘了。” “奴才這就去。” 李公公一走,屋子里又安靜了下來,趙瑾將自己這位弟弟上下打量了一番,瞧著她那身明顯不合身的衣服越瞧越來氣,“這雪松宮的宮人是都死了不成,好好一個皇子,都照顧成個什么樣子了?” “是都死了,如今雪松宮只剩臣弟一人。” “……”趙瑾一噎,這深宮的人情冷暖他再清楚不過,到了嘴邊的話又只得咽下去,朝外面喚了人,“來人,帶二皇子下去,先伺候他沐浴更衣,等用過膳了,再傳禮部尚書來見朕。” “皇……皇兄……”一說到沐浴更衣,趙三思頓時急的話都說不利索了,“臣弟……臣弟回……回自己宮里……” “往日苛待了你,父皇做得不對,朕也做得不對,如今朕既然知曉了,定是不能再對你不聞不問了。往后那雪松宮,朕命人封了,你暫時住在皇子所,從明兒開始,讓太傅好生教導你,你自個兒也要努力爭氣些,往后坐上了朕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