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香撥 第23節
“碧雞山芒贊擄你的時候,阿普篤慕也在嗎?”皇甫佶忽道。 皇甫南面露詫異,“我不知道。”她想起當時的場景,不禁打個寒噤,“當時好些人,都拿著刀,我沒有看仔細。” “赤都的告身,也是你給了阿普篤慕。”皇甫佶已經明白了,他沒有怒不可遏,只是克制著心口翻滾的情緒,“我問你烏蠻有沒有私下跟西番勾連,你跟我說沒有。你連在我面前都沒有一句真話嗎?” 皇甫佶在跟蹤她——皇甫南心里猛地一沉,她咬著唇,沒再否認,只無奈地跺腳,“他是我表兄,舅舅撫養我三年,你要我怎么辦?” 皇甫佶氣急了,寸步不讓,“不是說你在烏蠻受盡委屈,恨不得死嗎?”他一哂,“你現在分明處處都護著阿普篤慕,我可不知道,分開五六年的人,也能叫你這么念念不忘?” 原來……皇甫南慢慢坐在石墩上,垂眸看著碧波里翻騰的紅鯉,苦笑道:“當初在烏爨,我也沒有忘記過你。”語氣一軟,人也xiele氣,“我沒有護著他。你既然都看到了,隨你怎么跟陛下說。”她搖頭,“我是皇甫家的人,烏爨人在京都作亂,跟我有什么關系?” 皇甫佶表情緩和了,他邁步走了過來,皇甫南發髻里的花樹釵就在眼下,明光燦燦。皇甫佶的手落在皇甫南的肩膀上,強硬地說: “我去鄯州的時候,你跟我走吧。” 皇甫南愕然地抬頭,“鄯州?” “陛下如果要處置阿普篤慕,說不準會牽連到你。”皇甫佶道,“去了鄯州,在鄂國公的麾下,陛下不會把我怎么樣。” 聽他的語氣,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皇甫南一雙秀眉蹙了起來,面上很不情愿。 皇甫佶也審視著皇甫南的表情,直截了當地說:“你還冀望于李靈鈞嗎?陛下有意要讓他去西番議和,興許還要求娶西番公主,”知道皇甫南執拗,他又透露了一句:“父親也和滎陽議定了親事,要把你嫁給鄭氏,你難道愿意?” 這消息簡直是雪上加霜,皇甫南臉色瞬間變了。 皇甫佶也為難地撇開了視線,“我從母親那聽說的——他們想先瞞著你。” 知道皇甫佶不會誑她,皇甫南怔住了,半晌,她堅定地搖頭:“我不愿意。” 皇甫佶和皇甫南并肩坐下,她倉惶之下,手頭的團扇落地了,他拾起來,上頭還是他題的詩,墨跡猶濃:碧云涼冷驪龍睡,拾得遺珠月下歸——他是個武人,也能看出皇甫南對舊物的珍視。皇甫南來接團扇時,皇甫佶握住了她的手。兩人平日難免也有手碰手,肩并肩的時候,從沒像此刻,讓皇甫佶也屏住了氣息。 “李靈鈞不會違逆陛下和蜀王的意思,”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種溫和的冷酷,“舅父和舅母的仇,我可以替你報,不用靠別人……” 皇甫南仿佛沒有領會他的深意,這一連的噩耗讓她有些回不過神,茫然地看著皇甫佶,“去鄯州,我們……” “這一去鄯州,父親肯定不會認我了,”去鄯州,根本就是私奔,這樣驚世駭俗之舉,皇甫佶冷靜得連眉頭都不動一下,“你怕自己名分受損嗎?西陲不像滎陽,民風很淳樸,沒人會說什么,我不會像李靈鈞那樣得隴望蜀!” 皇甫南啞口無言。 “表妹,你不信我嗎?”皇甫佶逼問了一句。 “我相信你。”皇甫南猶豫地說。皇甫佶太了解她了,怕她的眼神泄露了那些煩亂的心思,皇甫南把頭靠在他的肩頭,望著嶙峋的山石不語。 “等京都的事情了了……”皇甫佶的嘴唇險些貼到皇甫南的鬢發,聲音漸低,是種親密纏綿的姿勢。 阿普篤慕自假山的縫隙間閃身出來,竹棚底下已經空無一人,只有紅鯉還在碧波間漫無目的地游著。阿普篤慕在竹棚下踱了幾步,靴底踩著那些被隨意散落的魚餌。 好個花言巧語、三心二意的騙子,讓你養魚!他伸出腳,在魚池一通攪,滿地紅鯉水汪汪地亂蹦,好像糟了野貓的蹂躪,皇甫南看到,準得傻眼——阿普篤慕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他來的時候,是躡手躡腳,去的時候,怒氣沖沖,連人也懶得躲了,才到中門,和剛才送客的僮仆撞個正著,那僮仆睜大了眼睛,指著他正要叫,阿普篤慕瞪了他一眼,“你領錯路了!”嘟囔了一句蠻語,就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皇甫府。 第32章 寶殿披香(二十二) 皇帝的身后是雄闊恢弘的千里江山圖。環佩悅耳地響著,是崔氏那個妖婦躲在屏風背后——李靈鈞壓下心頭勃發的怒氣,目不斜視地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臣想隨入蕃使到邏些,為陛下促成兩國和談。” 皇帝意味不明地“哦”一聲。消息傳到了蜀王的耳朵,皇帝早有預料,但他還未有明旨,李靈鈞來主動請纓,讓皇帝略感意外。斜身倚著憑幾,皇帝不動聲色地打量李靈鈞,“三郎,西番人心懷不軌,這一趟去,興許你會陷身于牢獄,連鄂國公也救不了你。你可明白?” “臣明白。”李靈鈞眼皮也不跳一下,昂揚地答道:“臣才十八歲,就算西番人囚禁臣十年八載,也還是盛年。如能趁機探清邏些的情況,臣覺得值。” “西番人兇殘,你也不怕?” “臣這一身骨血和尊榮,都是陛下和皇后殿下所賜,就算是龍潭虎xue,臣也不怕!” 皇帝出了一陣神,有些迷惘地笑了,“初生牛犢不怕虎,”頷首贊了一句,“你比你父親有勇氣。”他垂首看向李靈鈞的雙眼,意味深長道:“朝廷的局勢,朝夕之間都可能變天。等你回京都,興許朕已經不在了……這幾年的光陰,多么要緊,你不后悔?” “臣不后悔。”李靈鈞一張少年面孔越發堅毅,“臣在邏些,會每日面朝東方叩首,焚香祝禱,愿陛下龍馬精神,福壽綿長。” “好。你就隨鴻臚卿走一趟,”皇帝聲音也溫和了,“朕準你從飛騎中選十名矯健的禁衛,再叫尚乘局選兩匹良駒,充為坐騎。另外,”皇帝思索著,“鄂國公那里……”屏風后衣裙窸窣著,是得逞的崔婕妤走了出來,她沖李靈鈞嫣然一笑,“郎君一路平安。” “謝陛下,謝婕妤。”李靈鈞很平靜,見皇帝再沒了話,便叩首退出了御幄,來到麟德殿,殿內外已經是座無虛席了。 在千秋這一日,皇帝宣召,派遣鴻臚卿持旌節入蕃,簽訂議和文書,并在麟德殿設宴,為兩國的使團踐行。整個大殿容納了上千號人,雕梁藻井下,囂塵中蕩漾著鐘罄的余韻,文武官員、南北衙、吐蕃烏爨,都各自為陣地坐著。 李靈鈞看見了皇甫佶。他夾在南衙的翊衛之中,和誰也不親熱… 皇帝的身后是雄闊恢弘的千里江山圖。環佩悅耳地響著,是崔氏那個妖婦躲在屏風背后——李靈鈞壓下心頭勃發的怒氣,目不斜視地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臣想隨入蕃使到邏些,為陛下促成兩國和談。” 皇帝意味不明地“哦”一聲。消息傳到了蜀王的耳朵,皇帝早有預料,但他還未有明旨,李靈鈞來主動請纓,讓皇帝略感意外。斜身倚著憑幾,皇帝不動聲色地打量李靈鈞,“三郎,西番人心懷不軌,這一趟去,興許你會陷身于牢獄,連鄂國公也救不了你。你可明白?” “臣明白。”李靈鈞眼皮也不跳一下,昂揚地答道:“臣才十八歲,就算西番人囚禁臣十年八載,也還是盛年。如能趁機探清邏些的情況,臣覺得值。” “西番人兇殘,你也不怕?” “臣這一身骨血和尊榮,都是陛下和皇后殿下所賜,就算是龍潭虎xue,臣也不怕!” 皇帝出了一陣神,有些迷惘地笑了,“初生牛犢不怕虎,”頷首贊了一句,“你比你父親有勇氣。”他垂首看向李靈鈞的雙眼,意味深長道:“朝廷的局勢,朝夕之間都可能變天。等你回京都,興許朕已經不在了……這幾年的光陰,多么要緊,你不后悔?” “臣不后悔。”李靈鈞一張少年面孔越發堅毅,“臣在邏些,會每日面朝東方叩首,焚香祝禱,愿陛下龍馬精神,福壽綿長。” “好。你就隨鴻臚卿走一趟,”皇帝聲音也溫和了,“朕準你從飛騎中選十名矯健的禁衛,再叫尚乘局選兩匹良駒,充為坐騎。另外,”皇帝思索著,“鄂國公那里……”屏風后衣裙窸窣著,是得逞的崔婕妤走了出來,她沖李靈鈞嫣然一笑,“郎君一路平安。” “謝陛下,謝婕妤。”李靈鈞很平靜,見皇帝再沒了話,便叩首退出了御幄,來到麟德殿,殿內外已經是座無虛席了。 在千秋這一日,皇帝宣召,派遣鴻臚卿持旌節入蕃,簽訂議和文書,并在麟德殿設宴,為兩國的使團踐行。整個大殿容納了上千號人,雕梁藻井下,囂塵中蕩漾著鐘罄的余韻,文武官員、南北衙、吐蕃烏爨,都各自為陣地坐著。 李靈鈞看見了皇甫佶。他夾在南衙的翊衛之中,和誰也不親熱,和誰也不冷淡,更沒有沖烏蠻人看一眼。平日在這種場合,兩人總要借機會湊到一起,今天,皇甫佶只是對李靈鈞微微一笑,便把頭扭到了一邊。 李靈鈞目光在皇甫佶、阿普篤慕、芒贊等人的臉上緩緩掃過,盤腿坐在案前,他想到了皇帝最后的未盡之語。微微側過臉,他對身旁執壺的黃衣內侍道:“去蜀王府傳個話,翁先生熟知隴右的形勢,問他是否愿意跟我去邏些一趟。”說是詢問,他那語氣卻不容置疑,“叫他即刻收拾行裝,明日就要隨入蕃使離京。” 內侍答聲是,放下鳳首壺去了。 剛拿起金甌,皇帝到了麟德殿。一年一度的千秋,讓他久病的臉上也煥發了光彩,依偎在皇帝身邊,攜手而至的人,卻不是皇后,而是盛裝的崔婕妤。李靈鈞垂眸,隨眾人起身,恭迎了皇帝。 “朕有三甌酒,”皇帝年邁,聲音不高,但殿上的喧囂霎時凝滯了,眾人都屏氣凝神。皇帝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第一甌,敬這二十載漢蕃兩地的百姓,朕但愿以后再無戰亂。” 李靈鈞仰脖把這一甌喝了,胸口熱辣辣的,他的眼神很定。 “第二甌,敬贊普,”皇帝對芒贊頷首,“愿他也和朕一樣,早日扶危定亂,攘除jian佞。” 芒贊心里一凜,來不及辯駁,見眾人慨然應聲,只得隨眾把這口酒倒進喉嚨里。 “第三甌,”皇帝頓了頓,鴉雀無聲中,他轉向皇甫佶,“敬鄂國公,沒有他,就沒有朕的今日。”這話讓眾人都暗暗變了臉色,皇帝笑容不改,示意皇甫佶舉甌,“鄂國公不在,你替他飲了吧。” “謝陛下。”皇甫佶沉穩地說著,等皇帝放下空甌,也雙手舉甌,一飲而盡。 隨眾人亂哄哄地坐下,黃衣內侍替李靈鈞添酒,嘴巴也湊了過來, “殿下叫郎君留神,”這是蜀王的眼線,“今晚南衙有異動。” “什么事?”李靈鈞也聲若蚊蠅。 “郎君慢飲,”內侍轉身,背對著眾人,“陛下要在京都搜捕烏蠻人,還不要驚動了西番。” 這是坐實了兩國勾連,要趁西番人離京的機會,扣押烏蠻的質子?李靈鈞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掠了一眼,“鄂國公的消息嗎?” “鄂國公有奏疏,吐蕃贊普賜了金印給各羅蘇,封他為贊普鐘,二者已約為兄弟。殿下擔心劍川有變。”內侍斟完酒,躬身退出了殿。 教坊的舞伎上殿了,甩起的繡衫遮住了笑靨,羅裙旋轉得快飛起來。年輕武將們的視線被吸引了去,李靈鈞則盯著皇帝身邊花枝招展的崔婕妤——這樣一個狂妄而不知收斂的女人,是用什么迷惑了陛下的心神? “陛下,”崔婕妤轉向皇帝, “皇后殿下請了外命婦們在太液池乘船游湖,陛下不是想看看皇甫娘子嗎?” 她笑意婉轉,“正好皇甫相公也在殿上,陛下如果覺得好,可以當場下旨。” “叫她來。”皇帝也有了醉意。 崔婕妤對宮婢使個眼色,“不要驚動皇后和皇甫夫人,就說是皇甫相公的鈞旨。” 皇甫南被宮婢領進了麟德殿,臉上猶帶困惑。踩在寸許厚的紅氍毹上,迎面就是飛雪驚鴻似的袖裾,還有輕羅金縷遮蓋的酥胸和藕臂,這是一場足以讓男人恍惚的酒色盛宴。有人當她也是教坊的舞伎,要調笑幾句,皇甫南卻腳步不停地往皇帝面前去了。郁金色羅裙,春水綠帔子,都只是微微一動,拂過了酒案。 “見過陛下和婕妤。”不見皇甫達奚,皇甫南頓悟,她垂落了眼睫,盈盈地下擺。 皇帝用醉眼瞟著她,思忖不語。 崔婕妤在御前設了月凳,叫人取阮咸來,交給皇甫南,“皇甫娘子,你彈一曲阮咸給陛下聽。” 皇甫南沒有接,“我不會彈。” “只是隨手撥一撥弦子,”皇帝突然說話了,很和藹,“朕聽說,皇甫相公家的女兒,都很聰慧。” 皇帝一開口,鐘罄都靜了,皇甫達奚只得硬著頭皮說:“九妹,你就隨手撥一撥。” 皇甫南說聲“是”,端坐在月凳上,還未伸手,阿普篤慕撂下金甌,大步走上來,把阮咸從宮人懷里搶過來。他平時在御前也算進退得宜,這個舉動簡直是魯莽至極,連李靈鈞都吃了一驚,喉頭險些迸出“護駕”兩個字。 皇甫佶倒比他鎮定,默然盯著御前的幾人。 “陛下不知道嗎?”阿普篤慕抱著阮咸,像抱著一把刀,他滿不在乎地對皇帝施禮,“爨人除了善鍛刀,還善彈月琴。臣也想為陛下奏一曲。” 他眼里好像沒看見皇甫南,盤膝往御案旁一坐,宮人送上了精雕細鏤的撥子,散發著淡淡的龍香氣息。阿普篤慕垂首盯著上頭刻的“盈”字,隔了一瞬,原來那個撥片猛地挑動了琴弦。 這琴聲急促得沒有章法,也無人應和,阿普篤慕一張嘴,竟是陌生的語言——銀蒼碧洱之間的爨人,都對這首歌滾瓜爛熟。 “赤龍貫日,金鷹橫空, 佳支依達波濤滾,英雄誕生。 腳下騎九翅神馬,棲于太空之云端! 銅矛刺惡鬼,藤蘿纏蟒蛇, 鐵刀劈風雷,竹箭破雨雪! 哦豁!支格阿魯! 左眼映紅日,映日生光輝! 哦豁!支格阿魯! 右眼照明月,照月亮堂堂! 哦豁!支格阿魯!龍鷹之子!” 皇帝不解其意,默默地聽完,笑道:“朕不知道,阮咸的聲音,竟也能這樣高亢激烈。” “陛下恕罪,”阿普篤慕畢恭畢敬地放下阮咸和撥子,“臣粗手粗腳的,把琴弦拉斷了。” “無妨。”皇帝將饒有興致的目光轉向皇甫南。 “陛下,”皇甫達奚也斂容離開了酒案,跪伏在皇帝面前,“承蒙婕妤青眼,看中了臣的侄女,要收她為養女,臣不勝惶恐!感激涕零!只是臣已經和滎陽鄭氏交換了婚書,說好年內侄女就要出嫁了,不能在宮里侍奉婕妤,望陛下和婕妤恕罪!” “原來如此。”皇帝有些意外,沉吟了一會,見面前跪著皇甫達奚和阿普篤慕,目光又在李靈鈞等人臉上一盤旋,他若無其事地笑道:“這是喜事,何須問罪?”他扶案起身,有些踉蹌,“朕不勝酒力,你們自便。”還令內侍道:“把這阮咸的弦修好,送到阿普篤慕的家里。” “謝陛下。”阿普篤慕退回席上。芒贊借機來敬酒,湊到了酒案前,他借著衣袖掩面,對阿普篤慕微微地搖頭,又告誡了一句:“不要忘了我們的誓約。” “我去解手。”見皇甫南退出麟德殿,阿普篤慕立即推開金甌,起身離席。到了殿外,他兩步追上皇甫南,不顧宮人驚詫的目光,阿普篤慕在廊柱后一把攥住她的胳膊,用爨語說道:“達惹姑姑還活著,就在烏爨。” “什么?”皇甫南錯愕地張開嘴唇。 “這兩天別來找我。”阿普篤慕很快地說,“你想回烏爨,就去找芒贊。”他像他們剛在京都相逢那樣,變成了疏離冷淡的模樣,把手里的春水綠帔子松開,轉身走了。 獨自回到皇甫家,綠岫和紅芍迎上來——皇甫南和滎陽鄭家的郎君結親的事,已經在府里傳開了。兩個人都是懵的,見皇甫南坐在鏡臺前,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李靈鈞的名字不敢再提,綠岫小心地說:“滎陽鄭家,是國子祭酒夫人的本家嗎?她家娘子丟了個臂玔,就被逼得上吊死了!” 這樣的人家,皇甫南會習慣嗎?紅芍也憂心忡忡。 “阿兄回來了嗎?”皇甫南從紛亂的思緒中醒過來,忙問紅芍。 “相公回來了,沒有看見六郎。” 皇甫南忙把花樹釵別回去,拾起帔子,“我要去門外等阿兄。” 綠岫和紅芍忙打起燈籠,急急地追在皇甫南身后,到了烏頭門上。又逢千秋節放夜,石橋兩岸,沿途的柿子樹上掛著密密的絳紗燈籠,在夜風里徐徐打著轉,天街上在放焰口,香靄沉沉的。被黯紅的光所照的來路上,沒有歸客。 “瞧啊,”綠岫等得發悶,指著樹上的燈籠問紅芍,“那像什么?” 紅芍定睛看去,打個激靈,“像一團團鬼火,在枝杈里跳來跳去的。” “像一個個紅彤彤的柿子。”綠岫憧憬地說,“六郎小時候常爬到樹上摘柿子。”她想起了那個叫“阿普”的南蠻,噗嗤一笑,“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南蠻替娘子去偷過和尚的菩提果?他長得很俊呢,可惜……” 可惜他們一個都不是鄭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