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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香撥 第21節

    紅芍滿心的好奇,聽外頭腳步聲靜了,她輕聲問:“娘子,三郎今天在閣子里,跟你說什么了?”

    皇甫南不做聲,紅芍越發湊近了,“是不是,蜀王府要跟咱們府上提親?”她一顆心噗噗跳,比自己要嫁人還緊張,“你答應了?”

    皇甫南想了想,反問她:“紅芍,你是良籍,如果內教坊選你去做伶人,或者有當官的人家要娶你去做妾,那人權勢很大,以后興許有數不清的人來巴結你,討好你,你愿不愿意?”

    紅芍立即道:“我不愿意!”

    皇甫南微笑,有點輕蔑的意思,“連你都不愿意。”

    紅芍怔住,“三郎想……”

    “什么都不用想,”皇甫南斷然道,“伯父不會答應的。”

    紅芍還站著不動,皇甫南推她一把,“你快出去。”把人都打發走了,她拿起銅鏡照后背,烏桕葉汁的痕跡似乎淡了。皇甫南精神振奮了不少,穿上寢衣坐在榻邊,紅芍和綠岫圍著她轉,一個擦頭發,一個在背后的青帳里熏香,皇甫南突發奇想:“有阮咸嗎?”

    “沒有,有琵琶。”紅芍不解地看著她,皇甫南以前沒有半夜彈琵琶的興致。

    “拿過來。”

    紅芍把琵琶抱了過來,皇甫南撿起撥子,胡亂地挑弄了會琴弦,那聲音,是折斷了珊瑚鞭,傾瀉了玉盤,聽得兩個婢子都癡了。月色自疏朗的窗欞投進來,皇甫南低頭凝視著手里的撥子,潔白的手指輕緩地畫了個盈字。

    大盈庫!

    她倏的按住了琴弦,琵琶發出“錚”一聲銳鳴。

    阿普枕頭下的紅牙撥,是本該埋葬在西嶺的韋氏遺物嗎?

    作者的話

    工匠不敢把妃嬪的閨名刻在皇家器具上啦。 唐內庫:瓊林庫,大盈庫。李三的愛馬仕鞍子是瓊林庫的藏品。

    第29章 寶殿披香(十九)

    佛堂里燈火煌煌,那一捻蜂腰,清瘦的面龐,被照得細膩油潤。手結妙音天印,赤雙足,這是阿普篤慕最熟悉的阿措耶。 小時候薩薩常打發他去佛堂擦一擦凈瓶,換一把野花,阿普篤慕根本不放在心上,在這漢人的地盤里,他成了個虔誠的信徒,跪倒在蒲團上,躬身拜了拜。 芒贊站在旁邊看著,笑道:“我們黑教看萬物生靈,即便蟲蟻,都為神跡,你們信奉的菩薩,卻是個袒胸露乳的女人,這可說不過去啊。” 阿普篤慕不以為然,“阿搓耶有三十三相,你心里想的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芒贊信以為真,又仔細看了兩眼,“我看來看去,還是個光身子的女人。”等阿普篤慕奉了香,他胳膊隨便地搭在阿普的肩膀上,腦袋也歪了過來,“你看她是什么?” 阿普篤慕望著阿搓耶秀美的眉目,琢磨了一會,說:“我看好像也是女人。” 芒贊沒憋住,笑出了聲。兩人走出水澤禪院,芒贊把一個桃木獸面具扣在臉上,外頭樂棚里是龜茲伶人在演婆羅遮舞,他正好混在遮面的舞伎中,大搖大擺地逛盂蘭盆會。 滿城的寺廟里都被送供盆的人擠滿了。遠處的宮門轟然洞開,輅車駛出來了,上頭拉著巨大的盂蘭盆,裝點了金銀珠翠,堆滿了御賜的香花燈珠、茶食果蔬,送盆官人被浩蕩的儀衛們簇擁著,一路伴著鼓瑟、香靄,把那所費百萬的供盆送到了慈恩寺。 皇帝御駕要到樂游原登高望月,還允許百姓隨行,自朱雀街到升平坊的閭巷里,車馬塞得水泄不通,芒贊見走不動了,招呼阿普篤慕進了波斯邸,樓上的人“呼啦”一下沖了出來,芒贊立馬握緊了腰刀,退到一旁,戒備地盯著熙攘的街景,問阿普篤慕,“你有沒有覺得,最近總有人跟著我們?” “沒覺得。”比起他的緊張,阿普篤慕顯得滿不在乎。 芒贊咕噥了一句,二人來到樓上,扶欄一看,才到日暮,從天街到東西市、各坊、曲、巷,凡有人蹤處,綿延不絕地掛上了燈籠和彩絹,猛一眼望去,既像星海,也像煉獄。“砰”的一下,眼前一團光炸開了,是天街上在燒燈,熊熊的火舌越來越高,快舔到了夜空,到處噴薄著香氣…

    佛堂里燈火煌煌,那一捻蜂腰,清瘦的面龐,被照得細膩油潤。手結妙音天印,赤雙足,這是阿普篤慕最熟悉的阿措耶。

    小時候薩薩常打發他去佛堂擦一擦凈瓶,換一把野花,阿普篤慕根本不放在心上,在這漢人的地盤里,他成了個虔誠的信徒,跪倒在蒲團上,躬身拜了拜。

    芒贊站在旁邊看著,笑道:“我們黑教看萬物生靈,即便蟲蟻,都為神跡,你們信奉的菩薩,卻是個袒胸露乳的女人,這可說不過去啊。”

    阿普篤慕不以為然,“阿搓耶有三十三相,你心里想的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芒贊信以為真,又仔細看了兩眼,“我看來看去,還是個光身子的女人。”等阿普篤慕奉了香,他胳膊隨便地搭在阿普的肩膀上,腦袋也歪了過來,“你看她是什么?”

    阿普篤慕望著阿搓耶秀美的眉目,琢磨了一會,說:“我看好像也是女人。”

    芒贊沒憋住,笑出了聲。兩人走出水澤禪院,芒贊把一個桃木獸面具扣在臉上,外頭樂棚里是龜茲伶人在演婆羅遮舞,他正好混在遮面的舞伎中,大搖大擺地逛盂蘭盆會。

    滿城的寺廟里都被送供盆的人擠滿了。遠處的宮門轟然洞開,輅車駛出來了,上頭拉著巨大的盂蘭盆,裝點了金銀珠翠,堆滿了御賜的香花燈珠、茶食果蔬,送盆官人被浩蕩的儀衛們簇擁著,一路伴著鼓瑟、香靄,把那所費百萬的供盆送到了慈恩寺。

    皇帝御駕要到樂游原登高望月,還允許百姓隨行,自朱雀街到升平坊的閭巷里,車馬塞得水泄不通,芒贊見走不動了,招呼阿普篤慕進了波斯邸,樓上的人“呼啦”一下沖了出來,芒贊立馬握緊了腰刀,退到一旁,戒備地盯著熙攘的街景,問阿普篤慕,“你有沒有覺得,最近總有人跟著我們?”

    “沒覺得。”比起他的緊張,阿普篤慕顯得滿不在乎。

    芒贊咕噥了一句,二人來到樓上,扶欄一看,才到日暮,從天街到東西市、各坊、曲、巷,凡有人蹤處,綿延不絕地掛上了燈籠和彩絹,猛一眼望去,既像星海,也像煉獄。“砰”的一下,眼前一團光炸開了,是天街上在燒燈,熊熊的火舌越來越高,快舔到了夜空,到處噴薄著香氣。

    芒贊抽了抽鼻子,“是沉香木。”他望著那快高到屋頂的沉香木堆,咋舌道:“真繁華,真奢靡。”篝火把街上照得亮如白晝,芒贊忽然一捅阿普篤慕的胳膊,示意他往樓下看,“李靈鈞。”

    是李靈鈞,領飛騎的人,沒有伴駕,反而故意地拖拖拉拉,騎馬停在朱雀大街上。他一手勒著馬韁,轉過身去,微低著臉,正對著青壁車里說話。車簾半掩,瞧不見里頭的人。

    芒贊問:“你猜那車里的人是誰?準不是蜀王妃。”

    阿普篤慕想也不想,“不知道。”

    芒贊慢吞吞地笑道:“我猜,李靈鈞這會看菩薩,肯定也是個光身子的女人。”

    有只潔白的手從車里伸出來,敏捷地撣了撣李靈鈞的袖子,把上頭飄落的火星拂去了。

    阿普篤慕沒有吭聲。

    “你看上那個女人了。”芒贊肯定地說,不再是上回城外那種玩笑的語氣。

    阿普篤慕沒有再遮掩,盯著青壁車好一會,直到車馬都緩緩移動起來了,他才很有自制地解釋一句:“她是我的表妹。”

    “表妹?”芒贊愕然,“那皇甫佶是你的……”

    “我和皇甫家沒有關系。”阿普篤慕立即道,見流光溢彩的隊伍往樂游原的方向蜿蜒而去,他說:“咱們也看熱鬧去。”

    皇帝特意叫吐蕃和烏爨的使臣們去觀燈。芒贊索性把面具也丟在桌上,見阿普篤慕已經離開,忙追了上去。

    自山下步行,反倒比車馬要快。正是望月,到了山間,那淡白渾圓的月亮才從夜幕中凸顯了出來,一路還有人聲鼎沸,香氣和浮煙被夜風吹得很清淡了,芒贊還想從阿普篤慕嘴里探出一些皇甫家的事,阿普篤慕卻三緘其口,直到被列戟的衛府兵擋住了,知道皇帝的御幄就在不遠處,阿普篤慕開始在隨行的車馬堆里張望。

    原上也設了神座,搭了樂棚。須臾,太原郡王被黃衣內侍領到御幄前,請皇帝到他的山間別館去看百戲。

    “去看百戲……”芒贊一扭頭,背后人沒了。“表妹?”他環抱手臂,冷笑了一聲,也懶得去找,晃著肩膀擠進人流,緊追著御幄去了。

    不覺爬到了樂游原的最高處,外頭人聲雜亂,皇甫南留在青壁車里,掀起竹簾,遙望著山下渺渺的燈海,綠岫伏在窗牖上,往南一指,“看曲江上那些船。”

    紅芍在車外把燈籠挑高了,說:“那是放的河燈吧?這里真高,我頭都暈了。”

    皇甫南叫她把燈籠掛在樹梢,紅芍坐在車轅上,回顧原上影影綽綽的人影,李靈鈞被叫回御前了,只有馬還栓在旁邊吃草,紅芍說:“怎么最近總不瞧見六郎?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鄯州的事吧。”皇甫南解開帔子,拿起扇子撲了撲撞進車里的流螢。皓月已經升高了,這一天皇帝叫放夜,全城都不施行宵禁,可以通宵達旦地作樂,皇甫家的姊妹們攜手下了車,金紙裁的鬧蛾,珍珠貼的花鈿,都熒熒得發光。各色紗羅帔子和裙裾都鋪散在碧草上,隨便人去踩,她們專心地說著悄悄話。

    有人吹起簫來了。

    “喲。”紅芍掩著嘴輕呼一聲,伸長脖子去看,誰家的燈籠自樹梢上摔下來了,一團火球滾過去,把竊竊私語的姊妹們都驚得跳了起來。

    “準是哪個壞人用彈弓打的。”綠岫說,見撲流螢的扇子掉了,正要去叫紅芍,卻話音輒止,她聲音輕了,“娘子,那個人把你扇子拾走了。”

    皇甫南掀簾望出去,“是誰?”

    “南蠻。”

    是阿普篤慕,借著昏暗的光,他把團扇隨意看了一眼,上頭畫著纏枝葡萄,寫了一行詩,并沒有細究那詩的涵義,他走到車前,把團扇遞到窗前。

    皇甫南的笑容還在臉上,她看著阿普篤慕,過了一會,把手伸出簾外,接過了團扇。

    燈籠引起的sao亂很快平息了,外頭又有了絮絮的人聲。皇甫南用團扇將竹簾略微掀起一道縫,眸光一斜,阿普篤慕無所事事地看了幾眼月亮,掏出豆餅,去喂李靈鈞的馬。

    李靈鈞的馬是突厥種,神駿漂亮,被精心修剪出三縷馬鬃,叫做三花馬。

    皇甫南推了綠岫一把,“你跟他說,那是蜀王府的馬,不要亂喂。”

    綠岫下了車,在阿普篤慕面前說了一句,他先是一愣,立馬將豆餅扔到地上,還使勁用靴子踩了幾下。他再看過來,皇甫南忙往車里一躲。

    阿普篤慕兩步走過來,把竹簾揮開。皇甫南還當他又要蠻干,才擺好斗雞似的姿勢,阿普篤慕卻直愣愣地說:“那個東西,用了嗎?”

    饒是她全心戒備,也架不住熱氣往臉上涌,皇甫南睨一眼豎起耳朵的綠岫,綠岫拿不準了,是要把這個南蠻趕走呢?還是她自己躲出去?

    “綠岫。”外頭的紅芍輕喚了一聲。綠岫醒悟了,吐了吐舌頭,從車轅跳下去。

    “管用嗎?”阿普篤慕不耐煩了,又問一句,眼睛往皇甫南衣領里瞥。

    皇甫南下意識用團扇把領口蓋住,往車里挪了挪,怕他要伸手來拽她的衣領。車壁外頭是隱約的嬉笑聲,她聲音很輕地嚇唬他,“小心薦福寺的和尚抓你去公廨。”

    阿普篤慕聲音也壓低了,“就憑他們?”那副表情,是很不屑。他索性傾身過來,胳膊伏在車窗上,審視著皇甫南的臉,“喂,你回去沒哭吧?”

    朦朧的光暈下,臉紅是瞧不見的,但皇甫南把身體轉到了另一邊,順著扇柄上的瓔珞,她半晌才吐出一句,“沒有。那有什么好哭的?”

    阿普篤慕不懷疑,他也覺得那事沒什么大不了的。見皇甫南沒有張口閉口野人,他心里舒坦了 不少,又往前湊湊,簡直恨不得鉆到車里來,“那上回芒贊在城外……你有個婢女嚇死了。”

    “沒死。”皇甫南嗔道,自廂板往外警覺地看了看——烏爨西番兩國勾連,是皇帝的大忌,朝廷的耳目到處都是,他倒漫不經心的,皇甫南蹙眉乜他一眼,“你別說了。”

    阿普篤慕“哦”一聲,“我還是野人嗎?”

    “怎么不是?”皇甫南很執拗。

    阿普篤慕竟然好脾氣地妥協了,“好吧,我是野人,你是高貴的人。”

    他在披香殿時,還覺得她造作得討厭,這會忽而又覺得阿姹變“好”了,大度了。小時候她的眼淚可是很多的,害他挨了各羅蘇不少鞭子。

    阿姹是好阿姹,他鄉遇故知,連她那低垂的發鬟,精巧的下頜,都透著點親切和可愛。阿普篤慕想把白虎的故事告訴她,剛一張嘴,就卡殼了。被她知道他給白虎也起名叫阿姹,準得又甩臉子。他想了想,正色道:“那姓崔的女的,你要離她遠一點。”

    皇甫南沒有反駁,郁郁寡歡地擺弄著扇子。

    阿普篤慕瞥著她的神色。以前他們在烏爨,他想到什么,就說什么。現在對著皇甫南,開口前總得在心里斟酌斟酌。再者,這里畢竟是漢人的地盤,他總留有幾分謹慎。

    “還有李靈鈞,皇甫佶,”阿普篤慕索性一桿子打盡,“京都這些人,都沒什么好心眼。”

    這話又不合宜了。皇甫南有點想笑,臉上卻惱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趕緊回烏爨吧。”

    “你當我愿意來?”阿普篤慕橫眉,蠻橫地說,“等皇帝……”

    生怕一個“死”字脫口而出,皇甫南情急之下,慌得用團扇蓋住了他的嘴,“你不想活啦?”

    阿普篤慕捏住團扇,眉眼都笑開了,又是那種成功作弄了人的得意,“我是說,等皇帝和吐蕃人議和完,我就能走了——你當我想說什么?”

    皇甫南扇子拽不回來,干脆撒手,把臉別開,阿普篤慕看見她的嘴巴又撅起來了,“我什么也沒想,你怎么還不走?”

    “京都真熱。”樂游原上的人游興不衰,車馬擠得密不透風,阿普篤慕使勁扇了幾下扇子,還給了皇甫南,他趁勢說:“等我回烏爨的時候,你也跟我一起走嗎?”

    這是皇甫南最怕聽到的話,立即搶白道: “我為什么跟你一起走?”

    “我……”話沒來得及出口,皇甫南見紅芍沖她努嘴,是李靈鈞,被北衙禁衛們眾星捧月地回來了,他那頂尊貴的金冠很顯眼。皇甫南忙把阿普篤慕從車牖前推開,“你走開!”

    阿普篤慕先是一愣,隨即明白,臉都氣青了,他冷冷地睇著李靈鈞,把腰間的刀在手里掂了掂,“你等著,我話還沒說完呢。”他剜了皇甫南一眼,有點不甘心,又有點威脅的意思。把那地上的半塊豆餅渣飛腳踢起來,拔腿就走了。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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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寶殿披香(二十)

    “廢太子,秉性乖戾,昏暴僭越,忝居東宮,不思祖訓,罔體朕心,”皇帝一字一句,“以致手足相殘,父子構釁,”他猛地轉過身來,目光毒箭似的嗖嗖刺入皇甫達奚的身上,“還有人妄圖替他辯白,是邪黨未除,還是他們也給鎮魘了,想要把我拉下去,好提一個死人正名?” 皇甫達奚脊背仿佛有冰涼的長蟲在游走,渾身冷汗,“撲通”地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皇帝拂袖,“革職徹查!” “是。”皇甫達奚忙把散落在地上的奏疏拾起來,收進袖子里。 暴怒之后,疲憊襲來,皇帝喘著氣癱坐在案后。有只手緩緩地爬上他的額頭,替他輕輕揉著,寬大的羅袖在鬢邊拂動,是濃郁的麝香。待那一陣錐骨般的頭疼退去后,皇帝拽住羅袖,不悅地說:“你怎么闖進來了?” 見皇帝沒有要推開她的意思,崔婕妤的嬌軀也趁勢撲過來,楚楚可憐地抱住皇帝的腿,“陛下不要奴了,要把奴趕回教坊去嗎?奴不去,奴寧愿死!求陛下賜奴和父親兩條白綾!” 皇帝年過花甲的人了,被她滿地打滾地糾纏著,也頗感無奈,“你是嫌我還不夠心煩嗎?” 皇甫達奚拱背垂眸,好像個聾子瞎子,小步而快速地退出了紫宸殿。 “恕你無罪。”皇帝終于說道。 崔婕妤心花怒放,用綾帕抹去臉上的淚痕,余光覷著皇帝的表情,“我父親的食邑……” “五百戶依舊給他。”皇帝仁慈地說道,眸光里又不乏冷酷,“以你的出身,我給你的還不夠嗎?人太貪婪,終遭天譴。” 崔婕妤依偎著皇帝,嬌媚地笑道:“就算是全天下的內臣和外藩都往我手上送東西,又值得了什么?既不禍國,也不亂政,至多不過是頭上多幾根插戴,匣子里多幾塊香餅,跟別的妃嬪們比起來,好顯得不那么寒磣。”她說得可憐,哽咽起來,“別人討好我,也是因為陛下愛我,等到陛下嫌棄我了,就算我去求著,他們也不會多看我一眼……”幽怨了一句,又扭著腰肢撒起潑來,“聽說蜀王嫌陛下當初在益州的離宮太寒酸了,又在修建新的蜀王府,勞民傷財,陛下怎么也不管管兒子,只來管我?” 皇帝好像沒有聽見蜀王兩個…

    “廢太子,秉性乖戾,昏暴僭越,忝居東宮,不思祖訓,罔體朕心,”皇帝一字一句,“以致手足相殘,父子構釁,”他猛地轉過身來,目光毒箭似的嗖嗖刺入皇甫達奚的身上,“還有人妄圖替他辯白,是邪黨未除,還是他們也給鎮魘了,想要把我拉下去,好提一個死人正名?”

    皇甫達奚脊背仿佛有冰涼的長蟲在游走,渾身冷汗,“撲通”地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皇帝拂袖,“革職徹查!”

    “是。”皇甫達奚忙把散落在地上的奏疏拾起來,收進袖子里。

    暴怒之后,疲憊襲來,皇帝喘著氣癱坐在案后。有只手緩緩地爬上他的額頭,替他輕輕揉著,寬大的羅袖在鬢邊拂動,是濃郁的麝香。待那一陣錐骨般的頭疼退去后,皇帝拽住羅袖,不悅地說:“你怎么闖進來了?”

    見皇帝沒有要推開她的意思,崔婕妤的嬌軀也趁勢撲過來,楚楚可憐地抱住皇帝的腿,“陛下不要奴了,要把奴趕回教坊去嗎?奴不去,奴寧愿死!求陛下賜奴和父親兩條白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