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話說至此,他察覺到柳柒的肚子平坦空蕩,伸手摸了摸,顫聲問道,“孩、孩子呢?” “棠兒已經滿月,師父帶著他出去了。”柳柒抬頭,視線凝在那頭銀發上,眼淚奪眶而出,“你怎么這么傻啊,為何要去跪長階?我明明給了暗示,你怎就不明白呢……” 云時卿微怔,一邊替他擦拭眼淚一邊笑問道:“是衛斂告訴你的?” 柳柒沒有說話。 云時卿啞聲道,“你可知你死在我懷里的那一刻我有多絕望嗎?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的腦中空白虛無,我以為你恨我,恨我欺你瞞你、恨我曾經說過‘逢場作戲’,所以才會借我的手服下毒藥,讓我抱憾終生,帶著痛苦與愧疚活下去。” 柳柒的淚珠止不住地往下流,他不斷搖頭,嘴里重復道:“我沒有恨你,沒有恨你。”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云時卿低頭親吻他的眼眸、面頰和嘴唇,每一次觸碰都格外溫柔。須臾,他又問道,“棠兒不是這個月才出生嗎,為何會早產?” 柳柒道:“當初蠱毒復發,我讓孟大夫替我施針封住筋脈以防蠱氣擴散,后來遭遇海寇追殺強行運功動了胎氣,不得已之下便艾灸催產。” 云時卿想起韓瑾秋曾說過的話,孩子出生時蠱蟲會撕裂宿主的腹部與胎兒一同破體而出,頓覺心頭苦澀,粗糲指腹撫過他的眉梢,啞聲問道:“很疼對不對?” 那些苦痛歷歷在目,柳柒卻搖了搖頭,一雙鳳目水潤含情,端的惹人憐惜。 云時卿再度擁他入懷,兩人久久未言。 臨近午時,司不憂帶著棠兒返回客棧,云時卿叩拜了他,旋即從師父手中接過熟睡的孩子,盡管動作生疏笨拙,可眼底的溫柔卻是掩不住的。柳柒耐心地教他如何摟抱孩子,兩人湊在一處說個不停,司不憂挪開視線,旋即掩上房門默默離去。 除了朱巖和夕妃慈之外,柳逢也在此行之列,他從揚州帶了許多糕點吃食,全是出自柳夫人之手,因天氣寒冷之故,大部分都保存得宜,僅有少數變了味兒,可棄之不食。 入夜之后氣溫驟降,柳柒吃過藥便入睡了,云時卿靜靜陪了他半晌,轉而前往司不憂的房間,直到亥時方才折回。 燈花輕輕跳躍,在沉寂的寒夜里炸出一聲清脆的油脂響,云時卿在門口佇立良久方才舉步來到床前,視線凝在沉睡之人的身上,眼眶逐漸變得紅潤。 方才師父說了柳柒產子時所遭受的罪,他和棠兒俱都趟過鬼門關,最后能活下來,實屬神明庇佑。 云時卿翻開柳柒的行李,皮影、狐貍和木偶全部被完好地保存著,然而其中那只酷肖柳柒的木偶上面卻留了幾個深深的牙印,正是他生子時所咬。 云時卿強忍酸澀握緊木偶,半晌后適才依依不舍地把它放了回去。 銅爐內的炭火似乎快要燃盡了,溫度略降,柳柒于睡夢中擰緊眉梢,輕輕咳嗽了幾聲。 云時卿立刻往爐中添進幾塊木炭,旋即脫鞋上床,鉆入被中把人摟在懷里。 “晚章。” 他聽見柳柒呢喃了一聲,立即應道:“嗯,我在。” 柳柒把臉埋進他的頸側,很快便安靜下來。云時卿收緊手臂,輕輕撫摸他瘦削的后背,“吵醒你了?” 柳柒搖了搖頭,甕聲道:“你離開之后我就醒了。” 云時卿心頭一緊,柔聲哄道:“我不走了,你安心睡吧。” 柳柒貪戀他身上的熱意,不由環住他的腰,將身體貼得更緊了些:“你去師父那里看棠兒了?” “嗯。”云時卿道,“師父說他要去執天教給你尋解藥,讓我們暫且安定下來,柒郎想在何處落腳?” 柳柒道:“離京越遠,趙律白就越是找不到我。只不過如此一來,咱們都無法盡孝雙親了。” 云時卿撫摸他的臉,溫聲道:“叔翁和叔母都希望你能平安活著,我爹娘亦是如此。你若想盡孝,等以后風頭過了,咱們再帶著棠兒回來便是。” 思索片刻,柳柒抬頭看向他,詢問道:“我想去塞外,你意下如何?” 云時卿笑道:“柒郎決定就好。” 柳柒很快又皺緊了眉:“只是如今天寒地凍,北邊的雪山很難翻越,況且棠兒還小,我怕他承受不了那樣的惡劣天氣,不如等來年春暖之后再北上罷。” 云時卿低頭索要了一個吻:“一切聽從娘子的安排。” 柳柒紅著臉推開他的腦袋,說道:“那就先在這里落腳,看看城郊是否有合適的空宅,暫且住上幾月。” 接下來這幾日里,柳逢和朱巖四處奔波看選空宅,幾經盤比,最終在南郊挑了一所三進院,待一切都打點妥當之后,云時卿遂攜柳柒、司不憂和孟大夫等人前往,如此也算安定下來了。 傍晚,柳柒將新購的幾冊話本搬去書房,見書桌上擺放著幾支畫卷,不由好奇走近。 觀摩半晌后,他偷偷拆開其中一支,畫卷展開時,一道湖色的身影躍然紙上,只見那畫中人手握一柄烏木折扇,正靜坐在柳樹之下。 縱然只有一道背影,柳柒也認出了畫上的人是誰。 愣怔幾息后,他又將另外幾幅畫卷展開,其上所畫,無一不是他。 云時卿的丹青也曾名動汴京,年少氣盛時,他的畫幾乎成了各路文豪爭相效仿的上上之作,更有傳言稱中書令師旦曾豪擲三百顆東海珍珠換他的一幅牡丹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