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陳小果在客棧里待不住,索性當街擺起了攤,開始他的算命營生。 到了十月下旬,天氣愈來愈寒冷,柳柒體內余毒未消,咳疾也日漸嚴重,孟大夫只能給他加重藥量,如此方可得以緩解。 棠兒滿月那天秋陽正好,柳柒坐在搖椅里曬著太陽,小孩兒趴在他的胸口熟睡,頭上戴著一頂精致的虎頭帽,正是七夕那日云時卿從一位賣河燈的老嫗手里得來的。 彼時慶州之亂已經平息,云時卿偷偷帶著他出了安化縣城前往一處水澤放河燈,那天晚上,柳柒不顧禮義廉恥與他在野地里廝混了整整一宿,將所有的包容與放縱都給了云時卿。 往事歷歷在目,竟不想已經過去了小半年…… 晌午的日光太過柔和,最是催人入眠,不多時,柳柒也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時,似乎有人正往這邊靠近,他心生警覺,欲取刀自衛,然而雙眼卻像是黏附在了一起,無論如何也睜不開。 恍惚間,壓在胸口的重量遽然離去,柳柒清醒地意識到親骨rou被人抱走了,下意識想要奪回,可無論他如何奮力都難以睜開雙目,身體也如遭禁錮,動彈不得。 半晌后,他總算沖破了魘癥,驚呼一聲“棠兒”。 司不憂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著毛氈,走近后輕輕蓋在他的身上:“今兒風大,你敞開窗戶入睡,身體會受不住的。” 柳柒驚魂未定般吐出一口氣,司不憂笑道,“怎么——夢見棠兒被人偷走了?” 自打離開京城后,柳柒就沒怎么睡過安穩覺,幾乎每晚都受夢魘困擾,不得安寧。生完孩子后更是被傷口折磨了大半個月,少得好眠,就算吃了安神的藥也不見效。 孟大夫說他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 司不憂將孩子還給他,輕聲嘆息道,“若是覺得此處悶,為師就帶你出去走走,如今孩子也滿月了,你不必整日都關在房間里。” 柳柒道:“外頭四處都是朝廷的兵,我出去了也不安全,就在這里歇著也挺好。” 司不憂在他身旁坐下,問道:“你和晚章以后有什么打算,準備在何處落腳?” 柳柒漫不經心地撫摸著孩子,淡淡地道:“等找到他再說罷,我一個人拿不定主意。” 司不憂道:“不如你們跟我回紫薇谷,那兒倒是個避世之處。” 柳柒抬眸看向他,歉疚地道:“我曾向趙律白袒露過師門的事,他定然暗中派人調查過……師父對不起,怪我當初識人不清,輕信了他。” 司不憂不愿談及趙律白,笑道:“那就只能另謀出路了。” 眨眼便是冬月了,天氣更為嚴寒,好在潛逃的幾百名倭寇漸次落網,衛斂將他們斬殺殆盡,而后班師回朝,向新帝復命。 臨行前夜,他來到客棧同柳柒辭別,止簡短交談幾句便離開了。 “衛大人——”衛斂轉身之際,柳柒似想起了什么,忙叫住了他,“聽說此番抓捕海寇,周邊的山賊和流寇也出了一份薄力。” 衛斂道:“下官沒有為難他們。” 柳柒道:“這些人都是亂世中的流民,為求生存只能落草為寇,今次助大人追剿賊子,可見秉性純良,心懷家國,若能將他們招安入伍,對于衛大人來說或許是有利的。” 衛斂常年冷如堅冰的臉上竟浮現出了一絲笑意:“柳公子都不是朝廷的人了,卻還記掛著百姓。” 柳柒也笑了笑,說道:“讓衛大人見笑了,草民不過隨口一提,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下官會酌情考慮的。”衛斂抱拳道,“公子保重。” 楚州戰事已平,出征海州的武威侯兼懷化將軍解同知也帶著捷報返回了汴京,蘇州、揚州等地的海寇業已除掉,歷時月余,沿海幾地總算得到了安寧。 然而戰爭勞民傷財,海寇過境時燒殺劫掠損毀了不少屋舍,想要恢復往昔的繁盛,恐非短時間所能為之。 民間有諺云,“九月霜降無霜打,十月霜降霜打霜”。過了十月之后,幾乎每個晴夜都會落霜,柳柒如今的身子骨受不得寒,逢霜夜便會咳嗽不止。客棧的條件比不得相府那般奢靡,房間內沒有地龍取暖,只能依靠炭火增溫。 柳柒昨晚咳了一宿,孟大夫聽見動靜后忙起床給他熬了一碗藥,服過之后方才有所好轉,至天明時總算睡了過去。 棠兒已經滿月,白日的睡眠略有減少,晌午吃過羊乳后便不肯入睡了,一雙漆黑圓亮的眸子滴溜溜轉個不停。 日頭出來時白霜消散,氣溫逐漸轉暖,司不憂帶著孩子去客棧外逛了逛,孟大夫則留在此處照顧柳柒。 陳小果照舊將卦攤擺在街口,他把雙手攏入袖中,跺著腳在取暖。 居左的那位獨眼老婦正在為客人下餃子,見陳小果哈著白氣跳跳縮縮的,便招呼道:“小道長吃過了嗎?可要來碗熱湯暖暖身子?” 陳小果咧嘴一笑:“多謝婆婆,貧道不餓。” 他在此地擺了好幾日的卦攤兒,與周圍的小販都已混熟,且他脾氣好,大家都樂意同他打交道。 右邊那位賣胭脂的婦人不禁打趣:“道長每日給人算的卦都不甚吉利,眼見著都沒甚么人愿意來找您看相算命了,大冷的天兒,您何必在這里遭罪?” 陳小果嘿嘿一笑:“俗語云‘忠言逆耳利于行’,貧道給出的卦辭雖然不討喜,但問卜之人定會將此事記在心上的,一旦有了警覺便可規避禍端,貧道也算是積德積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