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柳柒步入營帳, 內(nèi)間的血腥氣更為濃烈, 他下意識頓步,沉吟半晌適才繞過圍屏來到榻前。 云時卿平臥在床,上衣被剝盡, 袒露出大片虬實的肌rou。 他身上布滿了猙獰疤痕, 但都是陳年舊跡, 唯有左臂裹纏著紗布,鮮血外滲。鄰靠鎖骨的那片皮膚微紅微腫, 甚是駭人。 云時卿合著眼,似是昏睡過去了。軍醫(yī)收拾好各類刀片器具, 起身對柳柒揖禮道:“卑職見過柳相。” 柳柒問道:“云大人傷勢如何?” 人人皆知云、柳二人不睦已久,他的到來本就令軍醫(yī)詫異, 此刻聽見關(guān)切之言,軍醫(yī)愣了好幾息方才有所反應(yīng),齒落舌鈍地道:“這、這一箭并未傷及要害,本不足為懼, 奈、奈何箭上有倒刺, 云副將強行將它拔出已是加重傷勢, 作戰(zhàn)時又撕裂了傷口, 故而失血過多, 暫時……暫時昏迷過去了。” 柳柒繃緊唇線, 沒有接話。 軍醫(yī)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而后收整醫(yī)箱請辭離去。 柳柒在榻沿坐定,拉開薄褥蓋在云時卿身上,靜默半晌便欲離去,卻在起身時忽聞一聲極細微的呻-吟,似是疼痛所致。 凝眸瞧去,那昏迷之人不知在何時顰蹙起眉梢,額頭布滿潮汗。柳柒復(fù)又坐回去,傾身湊近了喚道:“云時卿,你還好嗎?” 云時卿劍眉冷厲,卻在此刻無端顯出幾分虛弱的氣息,他唇色發(fā)白,身體微微發(fā)抖,瞧著有些不太好受。 柳柒動了動手指,終是忍住沒去碰他,再次出聲道,“云時卿,你能否聽見我說話?” 那人呼吸時疾時慢,毫無規(guī)律可言,未受傷的手扣著榻沿輕輕挪動,仿佛在尋找何物。 直到觸碰上柳柒的手,便一把將其握住,神智不清地道:“娘子……娘子……” 柳柒不由分說地抽回手,奈何對方氣力極大,他掙了幾次未果,又擔(dān)心觸動云時卿的傷口,便由他握著。 塞北的夜晚并不寧靜,更深露重時,夜風(fēng)卷攜黃沙呼嘯而過,如鳴如泣,駭然入骨。 營帳內(nèi)僅有一盞油燈照明,光線昏黃幽暗,將榻上之人的唇色襯得愈發(fā)蒼白了。 柳柒泰然道:“你松手,我知道你是裝的。” 云時卿沒有回答,扣住腕骨的手亦未有松開的跡象。 微頓片刻,柳柒軟聲道,“孩子在鬧,我肚子有些疼。” 那只手驀地卸了力,云時卿遽然睜開眼,并起身坐在床頭:“如何鬧?有多疼?” 柳柒臉色一變:“你果然在騙我!” 云時卿怔了怔,旋即失笑:“原來柒郎是在詐我。” 柳柒冷哼一聲,起身離去。 “我沒騙你,”云時卿再次抓住他的手,把人拉了回來,“今日在山津川殺敵太多,傷口撕裂流了很多血,確實頭昏得厲害,你若不信,解開紗布一瞧便知。” 說罷真要扯開裹纏臂膀的紗布,柳柒不悅地阻止道:“你發(fā)什么瘋?” 云時卿咧嘴笑了一聲,繼而問道:“你方才說孩子鬧你,是怎么回事?” 柳柒道:“騙你的。” “是嗎?”云時卿單手撥開他的斗篷,把手貼上他的腹部,“讓我瞧瞧。” 柳柒不敢用力推他,只慍惱地道:“這是軍營,你怎的如此孟浪?” 云時卿抬眸,壓低嗓音道:“咱們在軍營里可是做過更孟浪的事,彼時王爺與咱倆僅有一墻之隔,娘子忘了?” 柳柒耳根guntang,不禁駁斥:“誰是你娘子!” 云時卿眼角噙著笑:“柒郎與我拜過堂、掌過燈、還入了洞房,雖然不是中原的禮節(jié),但有神明做見證,你就是我的娘子。” 柳柒與他對視須臾,而后斂眸,淡聲道:“你我當(dāng)時乃是以齊蓮和卓鳴的身份拜了堂,即便有神明,神明眷顧的也是他們。” 更何況,這人曾經(jīng)還說過,他們之間,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做不得真。 云時卿定睛凝視著他,下頜線逐漸收緊。 正這時,柳柒忽覺肚皮發(fā)緊,繼而有陣陣胎動傳來,他下意識捂住腹部,雙眉顰蹙。 云時卿擔(dān)憂道:“怎么了?” 柳柒道:“無礙。” 云時卿攤開掌心,輕輕觸碰他的腹部:“肚子疼?” “不疼。”柳柒不露聲色地拿開他的手,旋即站起身來,“我有些乏了,云大人負傷在身,早些歇息罷,我便不打擾了。” 云時卿欲言又止,在他離去之際問道:“你今晚來看我,就不怕王爺責(zé)怪?” 柳柒道:“本官身為丞相,關(guān)切同僚無可厚非,王爺定會理解的。” 云時卿神色沉凝,倏爾一笑:“能得丞相大人關(guān)懷,下官不勝感激。” 翌日天明,柳逢趕往城內(nèi)驛館取回行囊準(zhǔn)備返京,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城門緊閉著,杜絕一切行人往來。 他迅速折回軍營將此事告知給柳柒,正逢云時卿和趙律白以及衛(wèi)斂等人在場,聞及此言,趙律白道:“本王昨日受困山津川時曾懷疑咱們營中出現(xiàn)了叛徒,如今已有了眉目。” 云時卿道:“張仁其人懦弱無能,昨日以熟悉地形為由做了先鋒官,不僅令兩萬將士身陷囹圄,更害得左大人命喪李崇赫手里——無可否認,這是我們的疏忽。” 趙律白道:“李崇赫鋌而走險誘敵深入,頭一個殺的便是軍師左甯,除掉他等同于折斷鄴軍之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