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柳柒淺淺一笑:“北方草原諸部不合,北狄為求得大鄴庇護,愿對大鄴永世稱臣,和親以示誠意。上元節長公主述律蓉蓉入京擇夫時挑中了我,迫不得已之下我便撒了這個謊,沒想到竟被四散傳開,且越傳越離譜?!?/br> “述律蓉蓉?”蕭千塵蹙眉,“父親和二弟三弟常年鎮守雁門關,與北狄人打過不少交道。我上次聽三弟說,述律長公主與科沁丹可汗之子有婚約,兩人心意相通,成婚在即,她怎會應下和親之事,甚至還挑了你?” 柳柒聞言微露訝色:“此話當真?” 蕭千塵點頭:“應當假不了?!?/br> 柳柒頓時陷入了沉思。 蕭千塵笑道:“罷了罷了,我今日來此便是與你把酒言歡的,莫要再提朝廷之事。” 有摯友在,柳柒心情頗佳,忍著滿桌的油膩氣息吃了大半碗米飯,直至掌燈時方才送走蕭千塵。 春夜蟲鳴漸肆,蛙聲跌起,弦月當空,只余漫天墨色。 入夜后,柳柒照例在浴池泡了兩刻,池中熱湯乃是引入的溫泉活水,可驅解疲乏,甚是養人。 如今天氣回暖,不再嚴寒,洗沐后他只披了件素色的絲綢中單,衣襟隨意系了系,只堪堪遮住了胸前的大片春景。 發梢尚殘存著些許水漬,垂落腰際時洇濕了衣料,那枚艷如梅花的胎記幾乎清晰可見。 柳柒靜坐在黃花梨蘇繡祥鶴騰云圍屏前,腹中時不時傳來幾絲疼痛,雖不明顯,卻極難忽略。自斟一杯淡茶飲下后,那痛意仿佛消散了幾分,顰蹙的眉梢漸漸舒展,唇色也稍顯紅潤。 少頃,他起身來到東面的長桌前,長指撫平松散的衣擺,瘦薄的腰身赫然顯現。 柳柒凝目看向銅鏡,小腹處平坦無遺,絲毫不見有孕育的跡象,可他每天卻飽受折磨,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更甚有吐血之兆。 柳柒無力地合了合眸,再睜眼時,銅鏡中的窗欞處竟憑空出現了一道玄色身影。 他遽然回頭,抓過桌上的一枚發簪扔過去,來人輕巧躲避,那玉簪竟“?!钡匾宦暡暹M了木窗里。 云時卿拔下玉簪一觀,簪身完好,并無裂紋,可見柳柒這一下用了不少內力,是鐵了心要置他于死地。 靜默幾息后,他將目光徐徐下移,毫無避諱地凝向那面緊實的小腹。 ——方才柳柒握緊衣料打量腹部時,他也透過銅鏡看了個真切,平平整整,略顯削瘦,全然不像是身懷六甲的模樣。 許是他的視線太過露骨,柳柒立刻夠過一件大氅披在身上,哂道:“云大人爬墻爬出樂趣了?如今來去自如,全然不把相府的防衛當作一回事。” 云時卿幾步走近,將玉簪放在桌角,不答反問:“你當真懷有身孕了?” 柳柒譏諷道:“云大人莫非在夢游?連男子懷孕這種事也能信口胡謅?!?/br> 云時卿懶得同他爭辯,不由分說握住他的手腕,兩指扣脈,所有癥相一觸即明。 柳柒知他學過幾天醫理,當即抽回手,眸中怒色漸顯:“云時卿,你別太過分!” 云時卿一言不發地盯著他,五官被燈影照得格外凌銳。 柳柒內息不穩,側目看向窗欞,表面平靜地道:“既已摸過脈,云大人請回吧?!?/br> 窗外夜色寧靜,荷塘四周的蛙聲蟲鳴正得歡,此起彼伏,無窮盡也。 柳柒五官柔潤,書生氣甚濃,現下大氅著身,滿頭烏發隨意垂泄,氣質愈發溫潤風流。 然而那雙本該含情的鳳目里,此刻只剩冷漠與決絕。 云時卿挪開視線,沉吟幾息后縱身踩上窗欞,旋即沒入夜色消失不見。 兩日后的早朝,眾臣工再次對處理工布王進行了商議,昭元帝把眾多意見折中,最后決定留工布王一命,將其終生監禁于天牢,其子烏魯森圖無罪過,可隨大相達禮木返回納藏。 定罪那日,工布王父子以及納藏大相達禮木等人均在大慶殿內。 工布王蓬頭垢面滿身枷鎖,一雙眼睛透著幾分死氣。 烏魯森圖年紀輕輕,本該有一身好皮相,可在獄中關了幾日,嘴角四周布滿青色胡茬,少年的青澀稚氣不復。 他用余光瞥了柳柒一眼,旋即對昭元帝叩首:“臣烏魯森圖愿代父受過,終生監禁于大鄴天牢之中?!?/br> 柳柒側首道:“令尊之過,應自領罰,與你無關?!?/br> 烏魯森圖道:“子可承父業,亦可承父之過?!?/br> 穆歧咧嘴,喉嚨里發出喝喝的笑聲:“吾兒此生最大的過錯便是遇見了你們大鄴朝的這位丞相。” 昭元帝無視他的自嘲,說道:“你身為臣子犯上作亂,今予你生路,當悔改之。” 穆歧驀地抬眸,詰問道:“我犯什么上,作什么亂了?” 昭元帝正色道:“禮有世嫡,不傳諸弟。你為臣為弟,如何要起異心?” 穆歧忽然朗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好一個‘禮有世嫡,不傳諸弟’,你的皇位是怎么來的你心里沒數嗎,你有什么資格這般說我?!” 師旦怒斥道:“大膽穆歧,竟敢在此妖言惑眾!” 穆歧但笑不語,烏魯森圖膝行而去,用戴著枷鎖的手扶住他:“阿爹,您別說了。” 穆歧反握住他的手,無奈一笑:“阿爹無能,把你也連累了?!?/br> 烏魯森圖拼命搖頭,眼眶微有些紅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