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柳柒很少見他這般不利落,又問:“都刊印了些什么書?” 柳逢如實回答:“有《恨海情天錄》、《絕艷郎君孽緣傳》和《宿敵丞相惹風月》,其中《恨海情天錄》只印了第一話,售價十五錢;《絕艷郎君孽緣傳》已刊印至第三話,售價三十錢;《宿敵丞相惹風月》刊印至第二話,其內容略有些yin.穢,但卻是時下最受追捧的,有插圖的賣一百二十錢,無插圖則只需——” “驛館那邊近來如何,可有動靜?”柳柒放下筆毫,沉聲截斷他滔滔不絕的回話。 柳逢識趣地不再提話本之事,應道:“述律公主從金明池御宴回來后就沒有離開過驛館,倒是那群膀大腰圓的使臣們每日都在京中走動,偶爾還會出入風月場所。公子放心,小人盯得緊,他們身邊并無可疑之人出沒?!?/br> 翌日申時,柳柒前往云生結海樓赴約。 云生結海樓是一座酒樓,此樓臨汴河而建,內里結構仿照江南園林修砌,青磚白墻、山環水旋,在京中頗負盛名。 而酒樓里面的布置更是別具風格,按照四時節令不同,分出了“梅”、“蘭”、“竹”、“菊”四院,每院各設六間雅室,竹簾挑窗,翠屏錦繡,甚得雅趣。 當然,這樣富貴又不失風sao的酒樓在京城里比比皆是,云生結海樓之所以更勝一籌,便是勝在酒樓里的侍者。 這些貌美俊秀的姑娘少年們個個都會品竹彈絲,人人都善詩書墨畫,正好迎合了達官顯貴們。 久而久之,云生結海樓便只招待權貴,尋??腿私^無機會踏足此地。 “公子,云生結海樓到了。” 翠幄青綢的車簾被人挑開,冷風裹挾微雨灌入馬車內,捎來幾分刺骨的寒意。 柳柒攏緊墨藍大氅,不露聲色地下了馬車,柳逢立刻撐開一柄漆花的油紙傘,緊步跟在他身后。 還未走出幾步,就聽柳逢說道:“那好像是云相的馬車。” 柳柒回頭瞥了一眼,而后撩袍邁上石階:“你是第一次見他來這里嗎?” 柳逢悻悻然收回視線,隨主子一道進了酒樓。 到正廳后,柳逢便不再前行,隨后由兩位美貌的侍女領著柳柒沿游廊往東而去。 穿過幾道月牙門,又踏上幾座流水小橋后,終至梅院的第二間雅室。此處植有幾株碗口大的綠萼梅,暗香滿園,浸人心魄。 今日送拜貼之人是吏部尚書陸麟,同行的還有幾位大臣,見柳柒到來,紛紛起身揖禮。 幾人圍坐在黃梨木鏤花方桌前,紅泥爐煨著的花雕酒熱辣清香,與玉盤里的果脯糕點的甘甜相融,引人垂涎。 一杯濁酒下肚,一陣寒暄后,陸尚書起了個話頭:“再過幾個月二殿下就要行冠禮了,陛下卻遲遲不立儲君,這可如何是好?!?/br> 另一人說道:“儲君關乎國祚,歷代君王都無比慎重。而咱們陛下重情義,心里一直惦記著先帝的遺腹子,所以才會空著太子之位?!?/br> “幾位殿下之中,唯二殿下仁厚親民,只可惜殿下母族式微沒落,難以在朝中立足?!?/br> “對了,上元節那晚柳相為何要與云時卿扯上關系?如今此事傳得沸沸揚揚,有損柳相的清譽?。 ?/br> 話鋒落在柳柒身上,他不得不給出解釋:“述律公主入京之前曾接觸過云時卿的人?!?/br> 有人不解:“這與洗塵宴有何關系?” 陸尚書蹙了蹙眉,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他定是想利用和親的名義把二殿下送出關外,然后扶持三殿下坐上儲君之位。不過此舉太過冒險,陛下不會輕易送皇子和親,所以云時卿便與述律公主串通一氣,斷二殿下羽翼,擇柳相為夫。” 一旁那位大人扼腕道:“可是柳相也不必拿自身名節做賭,如今此事傳得沸沸揚揚,柳相以后如何成家立室?” 柳柒淡淡一笑:“事出從急,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他們這種深陷黨派之爭的人,成了家反倒是累贅。 廊下風聲陣陣,吹得護花鈴叮當作響。短暫的沉吟后,棟梁們又拋開話題談了些興致之事,末了陸尚書眉開眼笑地舉起酒杯:“諸位,請!” 幾人紛紛回敬。柳柒一口熱酒還未入喉,忽覺丹田內隱若有爐火在炙烤,他只當是花雕醉人,并未在意。 但很快,這股火愈燃愈烈,似被勁風勾動,游竄至四肢百骸。 周身氣力仿佛在這一刻脫了骨,酒杯倏地從他手中滑落。 “柳相?” “柳相這是怎么了?” 柳柒耳畔一陣嗡鳴,已分不清是誰在關切擔憂。 他知自己中了陰招,可眼下這幾人均是信得過的知交同僚,斷無加害他的可能。 少頃,柳柒強忍不適起身請辭:“在下身體略感不適,恕狂駕之罪?!?/br> 眾人并未阻攔,叮囑幾句后目送他離開了雅室。 風雨漸盛,吹打著游廊里的護花鈴,叮鈴叮鈴,宛如鬼魅鳴嚎。 柳柒離開雅室后并未走出梅院,而是推開了游廊盡頭的那扇門。 身體的異樣來勢洶洶,若是以這副模樣出去,定然比當著滿朝文武斷袖更加可恥。 沉浮官場多年,柳柒見過的腌臜手段數不勝數,卻沒想有人膽大如斯,竟敢對他下手。 梅院里每間雅室的陳設不盡相同,柳柒體如爐火,炙熱難挨,他虛軟無力地繞過屏風行至暖閣,旋即解開大氅,掬一捧室內蓮池里的清水澆在臉上,而后靜坐,調理內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