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從無止境的冥想中睜開眼睛，透過重重宮墻，看向歸一元宗偌大廣場上那跪成一片的新弟子。

    是宗門里三年一次的新弟子選拔。

    青陽被天道指引著，目光落在后排那位打著瞌睡的小童身上。

    男孩有一雙明亮漂亮的眼睛，蒙著層霧氣，無意識地和青陽對視一眼，很快又耷拉下來眼皮，抬起袖子偷偷打哈欠，一副困倦的不行的模樣。

    但又顧忌著這里是仙門重地，不敢睡覺，只能強忍著睜大眼睛，用力捏大腿根迫使自己清醒過來，疼的眼淚汪汪。

    是一個頂玉雪可愛的孩子。

    青陽知道，這就是天道命他收的弟子。

    再不出手，恐怕這小娃娃不是當場睡倒在地，就是大腿被捏的青紫不堪。

    青陽抬手，一道敕令從太極殿打出，重重沒入那小娃娃的腦門。

    正在一一檢測這批新弟子資質的歸一元宗眾人大驚，反應過來時青陽仙尊在挑徒弟后，立刻誠惶誠恐地把那昏過去的小娃娃送到空閑的住處。

    做完這一切，青陽就重新閉上眼，繼續冥想修煉去了。

    翌日，那小娃娃就穿著板正的校服，規規矩矩地跪在殿外給他請安了。

    青陽沒出去，隔著厚重的門板，他默默注視著那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聽著小孩脆生生的自我介紹，青陽才知道，他叫席玉。

    席玉。

    青陽斂下眸，無可無不可地收回視線。

    他的弟子很多，從來沒有精力細心教導，再多一個，也只是放養罷了。

    這百忙之中的匆匆一瞥，只給青陽留下了個乖巧漂亮的印象。

    之后又是數年的閉關修煉。

    但在這一日，青陽忽然感覺到了什么，緩緩睜開了眼睛。

    自遙遠之地開始的震顫，似乎有什么東西偏離掌控，開始自顧自地運轉。

    青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明白，自己必須得出山了。

    青陽仙尊出關，轟動了整個修真界，歸一元宗內部也舉辦了大型的歡迎儀式。

    他站在最高處，百無聊賴地往下看。

    印象中那位乖巧漂亮的小徒弟躲在他其余兩位弟子后方，一如多年前混跡在眾多新弟子當中一樣，偷偷用袖子掩住嘴唇打哈欠。

    長大了。

    后來諸多流程，青陽都沒有放在心上。

    例行公事般，他將自己的三名親傳弟子叫到殿內，潦草說了幾句話。

    閉關多久，如何與人交流似乎也成了一大難題。

    青陽只能盡量少說幾句，隨口應付。

    他的目光偶爾會落到小徒弟身上，對方看起來興致缺缺，并不像另外兩名弟子那樣激動。

    青陽不由得想——是自己怠慢他了嗎？還是說遇上了不開心的事情。

    他恍惚記起來，頭幾年，自己這小徒弟是會經常來太極殿外面給他請安的。

    只是他尚在閉關，不能與人見面，每次都只能遠遠地見上一面。

    后來時間長了，就再也不見小徒弟來過了。

    青陽感到些許失落，但最終還是沒有放在心上。

    成大道者，不為世俗繁雜所擾。

    只是出關后真正見面，青陽還是不免對小徒弟多關照幾分。

    畢竟這是他漫長閉關生涯中，唯一會風雨無阻來見他的人。

    為什么不高興呢？

    青陽想了很久都得不到答案。

    直到二徒弟當堂和小徒弟罵起來，青陽才恍然大悟——

    受委屈了。

    聽過事情原委后，青陽覺得自己必須給小徒弟主持公道，于是罰了孟無歸，還給席玉準備了更好的禮物。

    徒弟們走后，青陽再次獨自一人陷入安靜到落針可聞的太極殿內。

    他垂眸，仔細感知萬里之外的某個地方。

    果然，當天晚上，結界松動，燭龍跑了出來。

    青陽把消息放了出去，派門下弟子出去探查鐘山。

    再后來，他和小徒弟日漸熟悉。

    獨步天下的修為，也讓青陽輕而易舉地察覺到某條龍的存在。

    但他狡猾地藏身于他的小徒弟身邊，還騙取了席玉的信任。

    青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冥冥之中，他覺得這不是壞事。

    于修道者而言，這種直覺更像是天道直接下發的提示和命令，青陽無法違抗。

    在嘗試干預了一次之后，他便不再于此事上執拗不定。

    青陽只要知道，他的小徒弟不會有事就好。

    但老天似乎和他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青陽的道途一帆風順，似乎是連天道都看不過眼，竟讓千萬年未曾動過凡心的仙尊方寸大亂。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沒有緣由，沒有定數。

    或許是多年前于太極殿內瞥見的匆匆一眼，是小時候的席玉日復一日執著地來太極殿外覲見，又或者是單純地見色起意，日久生情。

    無從查起。

    等青陽反應過來，已然深陷苦海，無法自拔。

    最后放手的時候，他想的是什么呢？

    不甘、怨恨、亦或是……解脫？

    青陽不知道。

    他隱約感覺自己曾經似乎錯過了什么，那是很久遠，久遠到這輩子捉摸不透的程度。

    但無論如何努力，青陽都只能看到，而摸不到那個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