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峰，你說，要干啥。”

    “縣里能不能雇到挖掘機？”

    “挖掘機？”

    “嗯，挖掘機，把這房子鏟掉。把這里恢復以前董老頭住的樣子。”

    。。。。。。

    邵錦成對陳永峰豎起大拇指，“可以，哥們，絕了。”

    “哥哥，然后我們就不再住這里了？”

    “對，不住這里了。黃子屯沒有需要我們留戀的，我們不住了。但是房子不能留給他們，不然保不準老陳家的人以這是我們的房子為由，把這里變成老陳家的房子。”

    “行，永峰，可以的。五六百蓋的這么好的房子，他們看著要氣死了。”

    “嗯，宅基地是我的，房子我不要了。我跟默默以后也不會回來了，這片地就這么空著，他們不是說，我們住了以后風水變好了么？那就讓它再荒蕪回去。至于我跟默默，住縣里租的房子。等以后我考上哪個城市的大學，就在那里買了房子落戶，就完事了。”

    陳默完全支持哥哥的這個決定。

    “哥，還有mama。”

    “對，還有mama。”這個事讓陳永峰有點為難了，“mama的墳怎么辦呢？”

    邵錦成有些猶豫，開口，“這個，如果你們不忌諱的話，倒是有辦法解決。”

    “錦成，你說。”

    “找個懂白事的師父，給阿姨遷墳就行了。懂白事的師父知道怎么做，不會打擾到死者。只是，不知道你們兩個忌諱不忌諱。”

    陳永峰看了看陳默，隨著頭腦中知識面的豐富，他現在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是具體怎么辦，也得過問一些陳默，雖然她現在年紀小，但也是母親的女兒。

    “默默，1956年開始，國家就提倡火葬了。我看，不然我們給mama改成火葬，我們在縣里學習期間，就讓mama暫時住在積骨室，等我們以后在哪個城市定居買房了，再帶mama一起，在城市邊安置個墓地，讓mama永遠跟我們在一起，你看怎么樣？”

    又是挖墳又是火葬的，他不知道陳默能不能懂，會不會害怕。

    “你被害怕，人去世了，就沒感覺了，mama不害怕的。”

    “我知道，哥哥。那就找一個靠譜的白事先生，把流程都做全了，讓mama好好跟著我們。”

    “成，那就這么辦。”人少辦事就是決定快，短短幾句話的時間，就把這么重大的事情給解決了。

    三個人都不磨蹭，立即去了西風坡，跟邵光榮打了招呼，開走了邵光榮護衛車隊精簡后僅剩的一輛吉普車。

    他們直接去縣里，找縣里的領導表明身份，打聽到了永紅縣最好的白事先生。

    邵錦成是有需要亮身份的時候，就亮得毫不猶豫，那些個當官的，可是最看重風水的，這種事情問他們可是一問一個準兒。

    上午一早去給mama上墳，下了山遇到老陳家的鬧騰。到現在他們找了白事先生，也還不到中午而已。

    白事先生問起杜柄芳的生辰八字，這一下子把兄妹兩個給難住了，別說生辰八字了，連生日都不知道。

    之前說過，杜柄芳自小是被收養的，以前的養父母也不知道她的生日。

    現在這個年代，生孩子養孩子都跟玩似的，不記得生辰八字的倒也不在少數。

    “那，咱們就不按照生辰八字來算時辰了，你告訴我埋在哪個山頭，墳沖著哪個方向，旁邊有什么樹，有沒有什么特別大的樹，大樹具體是什么樹。”

    陳永峰一一認真地回答了白事先生這個問題。

    白事先生不停地翻動手里的書，“兩個時辰，一個是明早金雞破曉的辰時中，大概是早上六點的時候。另一個是五天之后的未時中。這兩個時間，你們選一個吧。”

    “第一個。”兄妹兩個毫不猶豫，同時選了第一個。

    “好，那撿骨師，是你們自己找？還是我給你們安排？我這邊有個長期合作的撿骨師，他干活，你們放心。但是如果你們也認識別的撿骨師，你們可以自找，這都無所謂。”

    “師父，這撿骨有什么說道？必須要讓專業的撿骨師來做是嗎？”

    “當然，撿骨，也叫撿風水，就是撿墓主人剩下的白骨。這在二次葬中可是最重要的一環，這個事情要專業的撿骨師來做，他們平時都不輕易跟別人握手的，就怕沾染了太多污濁的氣息。我嘛，我可做不來呦。”

    “師父，那您就一并安排了吧。”

    “行，那這時間還挺緊的，本來我明天還有事，幸好算出來的時間很早，不耽誤，我就給你們安排上吧。”

    那白事師父一邊說，一邊寫了長長一個單子，上面是一些要用到的東西，后面都標了相應的價格。

    陳永峰點點頭，直接摸出錢來爽快付了。

    “咱們這個行當，你們知道的，還請你們保密。”

    陳永峰點點頭，“師父，這您自然放心，我們也不想被人知道。”

    這些事情，妥妥的就是四舊，被知道了，當然是要被批斗的。但是為了mama，他們兄妹不害怕，反正以后就徹底離開了，想批斗也找不到他們。

    跟白事師父約好了，明天凌晨四點準時來接他，兄妹三人就起身告辭了。

    去預約了殯儀館的火化，殯儀館還對他們支持火化，支持國家新政策表示了感謝。

    陳默做主，給mama挑了一個最好看的骨灰盒，留著明天用。

    再就是，雇傭了一臺挖掘機。是一臺微型挖掘機，不大。但是這在此刻也是個寶貝，本來它的檔期很滿，也不出那么遠的活兒。

    但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陳永峰的票子給得很足，成功地約好了后天去黃子屯‘干活’。

    這些事情都安排好了，兄妹三個人回到黃子屯的時候，天色也已經不早了。

    陳默站在院子中，回憶著春夏時節，四周院墻那滿滿的迎風跳舞的酢漿草。

    房子有她偷偷涂的保溫涂層，里面處處都好看，是跨越時空的極簡宅寂風格。

    這從老陳家出來之后，擁有的第一個家，后天就要消失了。

    要說不覺得可惜，那當然不可能。

    但可惜的不是它幾百塊的成本，而是在這里的一段回憶。不過，無所謂，她跟哥哥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她跟哥哥離開，這里就必須毀掉，不然按照這幫人的思維，這房子肯定就給陳建國了。

    第351章 白事先生與撿骨師

    陳默在院子中站了一小會兒，王英從旁邊來了。

    “誒呀你們可回來了，一下午我時不時來看，你們一直不在家。”

    “快進來，英子姐。”

    王英進了屋子，趕上陳永峰跟邵錦成正在做飯。

    “剛回來沒多久？還沒吃飯呢？”

    “嗯，你進屋坐吧。”

    “我不坐，我來好幾趟了，你們可算回來了。那事怎么辦？你們合計好了嗎？”

    陳永峰把計劃簡單跟王英說了一下。

    王英一時反應不過來，“那，那你們以后，就再不回黃子屯了？”

    “嗯，不回了。”

    王英心里眼里全都是失落，雖然他們都在縣里上學，她也知道他們租的房子在哪里，周末的時候也去過。但是他們要把自己的根，從黃子屯挖走了。

    王英覺得，自己扎在土壤里面的，跟他們兄妹兩個人纏繞在一起的根部，有一部分要被生生扯斷了。

    王英渾渾噩噩地走進屋子里面，坐在炕上。陳默走進來，貼著王英坐了下來。

    “英子姐，大哥不會被土地困住一生的，我們早晚都要走。現在走，跟以后走，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從高考提前到現在而已，也就提前了一年半。”

    王英點點頭，“是，我知道。但是我一想到，這房子馬上就沒了，你們的家要變成荒地，我一合計我以后路過看見，我都不知道心里得咋難受呢。”

    陳默拍了拍王英的手，“英子姐，都是一時的餓，以后你肯定也不在這里生活了。‘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雖然這個比喻不恰當，但都是一個意思，咱們就當做人生中一處凄美的景色吧。”

    王英被陳默的話，震驚到忘了心中的難過，“默默？你咋五歲就讀過紅樓了？還能讀懂了？”

    “誒呀，英子姐，這不重要，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嘛？”

    “誒，對。反正我也說不過你，你才五歲我就說不過你了。”

    “你來得正好，大件家具我們有的拿不走了，一會兒趁著夜色，搬你家去，送給你跟牛嬸用。”

    “可是，剛才永峰說，不讓我媽知道，那她問了怎么說？”

    “就說我們不常回來，放著也是放著，拿去給你們用唄。”多么簡單的事。

    王英點點頭，情緒還是不高，即便她知道她即將擁有一直喜歡的那個雕花柜子了，她還是訕訕的怎么都高興不起來。

    王英又沉默了一會兒，起身去廚房幫忙了。她習慣了來陳永峰家里就幫忙干活。

    吃飯的時候，雖然她剛剛在家吃完了晚飯，但是依然被陳永峰跟陳默強逼著又吃了一碗。

    天色徹底暗了。

    趁著夜色，之前沒有搬走的幾件大件家具，搬到了王英的家里。

    搬最后一件的時候，王英眼睛紅了，“你們還不如不留給我，我這以后每次回來都能看見它們，心里更鬧騰。想著你們最后還是被老陳家的人逼走了，還有黃子屯的人，我就。。。”

    說到這里，王英說不下去了，陳默輕輕撫王英的背，“好了英子姐，都說了，早晚都要走的嘛。不過，我們才不是他們逼走的，等我們走了，估計傻眼的是他們。”

    道理懂是懂，但是，誒，王英嘆嘆氣，繼續幫忙往出搬。

    “還沒來得及問，你這次第幾。”陳永峰也不知道是出于轉移她的注意力，還是怎么，突然問了一句。

    “第十三名，不但沒有進步，還下降了兩名。枉費你上次放假幫我補習了，我是真的學不來數學。”

    “也行了，保持住吧。”反正，考不上中師的話，起碼還有技校兜底，光榮的工人階級，也是很好的選擇。

    “嗯，我會努力的。”王英點點頭。

    ——

    原來，雖然大哥看起來做這些決定都是云淡風輕的，但是他心里還是有波動的。

    因為，沒有熬夜學習的他，躺了一個小時了，還在輾轉反側。

    陳默在黑暗中，偷偷撒了助眠劑。明天一早3點半就要出發去縣里接白事師父跟撿骨師，大哥再不睡可不行了。

    助眠劑灑了之后大概三分鐘，哥哥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凌晨三點半的時候，天還是徹底黑的。

    陳默迷迷糊糊中，感知到有人在給自己穿衣服，然后被抱起，然后身上被蒙上了被子。

    之后，是輕微的走路晃動感，然后，鼻子里面吸入了寒冷的空氣，但是身體被包裹得嚴嚴實實，一點都感覺不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