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就不用了，你可答應我了啊，千萬別回去種地啊！咋地都必須把書念下去！”

    “王老師您放心吧。”

    陳永峰很感激自己遇到的老師們，從東溝村小學的黃校長，到現在遇到的高中班主任王成秋，他們對自己都照顧有加。

    其實作為一名老師來講，真的很容易就特別喜歡學習好的學生，這一點雖然算是有失公平，但這是他們這個職業抗拒不了的事情。

    但是不管老師們是出于什么心理，陳永峰都是只有感激。打小在老陳家家長，受盡了老陳家人的欺辱。分家出來之后，遇到了好多人，接收到了好多善意。

    ——

    王老師批了假，陳永峰也不再耽擱，第二天就帶陳默，騎著自行車回黃子屯。

    因為中學跟他們高中的不一樣，中學是有春耕假的，所以王英都已經回黃子屯兩天了，邵錦成因為有了假期，也趕緊回西風坡陪著邵光榮。

    縣城的中學里，農村來的孩子還是很多的，他們通過努力學習，考上中學，再之后念個技校，師范，就可以改變命運了。而且他們這個年紀，都已經能算是家里干活的主勞力了，所以縣城的中學是正常放春耕假的。

    陳永峰帶著陳默騎車回的黃子屯，路上怕她冷，把她蒙得嚴嚴實實的，像是冬天騎車一樣，只露一雙眼睛在外面。用哥哥的話說，是春寒料峭，再加上騎車子帶風，所以必須多穿點，如果不是她自己時不時往下扯一扯脖套的邊緣，她是連眼睛都露不出來的。

    到了黃子屯，直接騎車到生產隊干活的大片公共田里，果然，生產大隊已經開始春耕了。

    他們一眼看過去，能看見很多熟悉的身影，牛嬸，王英，劉大軍，遠遠地還能看見老陳家的人，陳老頭，王淑芬，陳建國兄弟三個人，都在低頭干活。

    陳永峰的目光，遠遠地落在陳建國的身上，看了幾眼之后收回。

    “誒呀，這不是小陳家的城里人嘛，還想著回來了，難得啊。”這酸不溜丟的語氣，聽在陳永峰跟陳默的耳朵里，他們沒覺得有啥，反而覺得好笑。

    果然在這個農村環境里面，笑你無恨你有的人，還是一抓一大把的。兄妹倆對這個說話的人都不熟悉，姓啥都想不太起來，壓根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陳永峰喊，“牛嬸，牛隊長！”

    正干活的牛麗紅起身，“誒呀，永峰回來了啊。”

    牛麗紅是高興的，她這一聲喊得可大聲了，就是想讓大家都知道，陳永峰剛在春耕時候回來了。

    她這幾天因為這個事，是有些上火的。陳永峰如果不回來參加集體勞動了，那秋天給他糧食的時候就難辦了，去年她剛立了威，壓制了老陳家的陳大妮，明確了不在生產隊干活的，就是不給糧食。

    一想到這可能會影響到永峰秋天領公糧，她就難受，聽王英說，高中不放春耕秋收假，她因為這事可上老了火了。萬一永峰家斷了糧，怎么辦？她是可以救濟，但是王英現在一年學費十幾塊還要額外幾十斤糧食，實在是無力顧及其他。

    所以當她看見陳永峰帶著陳默回來之后，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地了。永峰這孩子心里還是有數的，知道自己她這個當嬸子的，不會為難了她。

    很多人都一邊干活，一邊瞄著這邊，瞄著陳永峰，看他回來了到底能干多少活，不干活跟著大家一起領公糧，那是絕對不行的。

    見陳永峰一直在跟大隊長說話，然后徑直把陳默抱上自行車就走了，也沒說要干活，大家都愣住了。

    牛麗紅趕緊喊話，“好了好了，大家都趕緊干活吧，中午休息的時候，大家集合到一起，跟大家說個事。”

    陳默走的時候，著重看了兩眼老陳家那邊。他們也正好往自己這邊看過來，王淑芬變化太大了，她佝僂著腰，搖搖欲墜地干著活，仿佛隨時都可能倒下去死掉。看來陳大妮跟林和志，把她家敗壞得差不多了。他們老陳家生生地比別人多挨了一年餓，每一個灰頭土臉。

    陳招娣跟陳寶根也沒怎么長個子，跟沒長rou，這種年歲的小孩子真是最貪長的時候，但是時間在他們兩個的身上，沒有留下任何正向的痕跡。

    “媽！你看那個陳默，憑啥她穿得那么暖和那么好看吶！我也要！我也要！”

    “哼，看她那嘚瑟的樣子，還坐自行車！看她能得意多久。”

    遠遠的陳招娣跟劉珍珠的對話飄到陳默的耳朵里，哥哥好像也聽見了，他加快了推車子的腳步。

    陳默扭過頭，狠狠地遠遠瞪了她們倆一眼。

    劉珍珠當初被大哥打的，肋骨裂了幾根，在地上爬著干活了一段時間，現在又管不住那張賤嘴了。死了兩個女兒了，還不給自己剩下的兩個積點德。

    “啊！啊！媽，我腳疼！”

    劉珍珠趕緊去查看，緊接著她也尖叫起來。

    她們干活的那個位置是挖到了馬陸窩了，春天這種蟲子從地底下冒出來，長得又那么惡心恐怖，一般女孩子看見了都嚇得大驚失色。

    看著她們在那地里吱哇亂叫著，連蹦帶跳的，嘿嘿，空間內加毒馬陸，你們好好享受吧，陳默好久沒有干這種小壞事收拾人了，她的嘴角微微上揚，是滿足的笑意。

    嘿嘿，靈液滋養下，五官六感七覺八識都太靈敏了，有時候也不完全是好事啊。

    第319章 嫌你混得差怕你過得好

    中午歇工的時間很快就到了，這一次，牛麗紅把大家召集到一起，陳永峰帶著陳默過去了。

    他依然是用自行車馱著陳默去。

    “誒呀，永峰吶，這默默這么慣著可不行吶，這連腳都不沾地了，這不得慣壞了？農村孩子，哪有這么嬌慣的。”

    陳永峰看了看嘖嘖的說著話的女人，之前家里請客的時候，她跟李大娘一起幫著做過席面，當初對他們的態度很好。

    誰的態度變化，變化成什么樣，陳永峰心里都不會起一點點波瀾，因為以后都是毫無交集的人，實在是無需浪費心思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因為上午他一點活都沒干，黃子屯的人懷疑陳永峰是不想干活了。沒錯，他們的懷疑是對的，陳永峰確實不想干活。王老師只給他兩天假期，學校不放春耕假，他也沒辦法，學習是最重要的。

    “來，鄉親們，趁著大家吃飯時間，咱們簡單開個會啊。大家也看見，永峰回來了。關于永峰是不是參加咱們生產隊勞動這件事，他想跟大家說一說。”

    “陳永峰，你可別告訴俺們你不想參加集體勞動了啊。想當初，咱們生產隊可是立了規矩的，不參加集體勞動的，到了秋天，可是一斤公糧都沒有的，當時你也贊成這個決定的。”

    說話的是陳建強，不過，陳默一搭眼就知道，是他身邊的王淑芬教他說的。王淑芬現在身體，不足以支撐她大聲喊著說話了。不過，即便一腳已經踏進棺材了，她還是時時刻刻不忘了不能讓陳永峰好過。

    老陳家人提的事，就是陳大妮被牛麗紅壓制，當著所有人面拖走不給糧食的事。大家都知道，今年如果陳永峰不干活，卻要領公糧的話，那陳大妮肯定也要跟著領了。

    陳永峰無意跟他們賣什么關子，也無意多周旋，直接開口說，“我不要糧食，我不參加咱們生產隊的集體勞動，等秋天我當然就不領糧食了。”

    他這話說完，本來躍躍欲試要繼續懟他的老陳家人，都愣住了，其他心里有些不服的人也都愣住了。

    王淑芬的臉上全是失望，還指著他開個例，好讓她寶貝大閨女也跟著領呢！怎么，他這么容易就放棄了！糧食都不要了！是不是學習學傻了啊？

    “那你們咋活？糧食都不要，到時候吃啥？”旁邊的人問。

    這種細節的問題陳永峰就沒必要跟他們講了，如果跟他們講，自己兜里二千多塊，未來可能還有一筆專利收入。到時候更引得大家眼紅了，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很難辦了。可能一百塊能辦下來的事情，硬生生就會變成三百四百了。

    所以陳永峰只是真誠地一笑，“至于以后吃什么的問題，我會想辦法的，總之，我沒時間在生產隊跟大家一起勞動了，那當然就沒資格領公糧了。我陳永峰絕對不會來跟大家搶大家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

    陳永峰這話說得很漂亮，本來對他不干活這件事內心還有些齟齬的人，一下子就滿意了。他們是好哄的，勞動跟糧食是他們最關注的事情，陳永峰只要不跟他們搶糧食，那陳永峰就是好同志。

    王淑芬身體不行了，拖著快死的身體，腦子還在拼命地飛轉，她又在跟陳建強附耳說著什么。

    陳默的眼光，順著王淑芬瘦得像骷髏一樣的臉，轉到了陳招娣跟劉珍珠的身上，她們的腳脖子在外面露著，已經紫腫了。一想到這些傷痕是馬陸給咬出來的，陳默就一陣雞皮疙瘩。

    等她欣賞完了傷痕之后，陳建強果然就再次開口找茬了，“陳永峰，這事不是你說不領糧食就完事的，你當初從我們老陳家分家出去，那黃子屯可是提前破例給你批了宅基地。現在你說去念書就去念書，你說不參加勞動就不參加勞動？這事，光是不領糧食就能解決的嗎？你把宅基地還給俺們！這是俺們屯子的！”

    陳永峰搖搖頭，“老陳家的這位，我跟你強調一下，當初給我那塊地，并不是因為什么破例。而是因為，你們老陳家的人，要殺掉我跟meimei，在所有人，以及很多領導的見證下，大家投票同意那片宅基地給我的，我是辦了手續合理合法的。法不外乎人情，當初我那個情況，壓根不算什么破例，如果不分出來，我跟meimei可能早就死在你們手上了。”

    他頓了一下，“但是，我陳永峰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大家當時支持我，那我自然不能占一點點公家的便宜。當初是想，我多在大隊，分擔農活的。但是現在現實情況不允許了，所以我就要賠償大家。”

    陳永峰清了清嗓子，用盡量大的聲音問道，“所以，我想花點錢，就當做我把那塊宅基地，從大家的手里，從黃子屯的手里，給買下來了。大家說這樣可以吧？”

    按照道理來講，陳永峰再長兩年之后，說要分家的話，這宅基地屯子里面也是要支持給他的。

    現在他竟然說愿意出錢，那當然是陳永峰吃虧，他們占便宜的事了。

    牛麗紅一直在旁邊聽著，不曾說話，但是此時，她終于忍不住嘆口氣。永峰做事一向這樣，她搭不上話，幫不上忙，只是擔心，這樣他壓力也太大了，其實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你能出多少錢？”

    “是啊，能出多少錢啊？”

    “牛大隊長，陳永峰說給的這些錢，是給大隊啊？還是給俺們每家平分啊？”

    大家果然最關注的都是錢了，陳永峰一提到錢，感覺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陳默覺得，每人的一雙眼睛，二百多只的大燈照在自己跟哥哥的身上。

    “大家覺得，需要多少錢？”陳永峰不主動說，反問道。

    第320章 你們不要，我也得給

    陳永峰這個問題拋出來之后，現場隨即進入了一片混亂，大家開始討論起來。

    陳永峰側耳傾聽，看看大家的心理價位都是什么樣的。

    “這錢咋收呢？”

    “誰知道了，就提前給用了幾年，也沒收錢的先例啊。”

    “那咋的也得收個五塊錢吧？”

    “就五塊，那給咱們分下來，每家就五分錢，兩個火柴？那也不頂啥用啊。”

    “那就十塊唄，每家差不多分到四盒火柴。”

    “嗯，四盒火柴還成，夠用一陣子了。”

    “牛隊長，這錢能給咱們嗎？”

    “對對對，這錢到底能不能給咱們。”

    牛麗紅看了看在旁邊蹲著，吧嗒吧嗒抽野煙葉的徐虎，“徐虎，你咋看？”

    “俺不知道，俺還沒聽說過，農村這破宅基地，跟鄉親收錢的。”

    牛麗紅也沉默了，她也是這個態度，她想了想，大聲開口了，“要俺說，就不應該收錢。說是當初屯子最后一個空閑的宅基地，但是大家伙也都知道是咋回事，那是老董頭的地方，俺說明白點，那塊東西，不說讓你們去住，就算是逼著你們去住，房子白給你們住，你們也不要吧？后來永峰去了，把那房子也重蓋了，院子也修得漂亮，咱們整個黃子屯的風水都好了，去年糧食產量那么高。他自己也能壓得住，跟陳默兩個孩子長得那么好。現在出息了，去讀書了，就只是不在生產隊干活了，人家也不干活，也絕對不要糧食。你說俺們還收人家那點子沒有人要的宅基地的錢？”

    除了老陳家的人臉上還是不平之色，其他人都沉默了，咋不是這么理兒呢？那塊地方如果陳永峰沒去住，現在也是閑著呢，說不定未來會一直閑下去。

    “鄉親們，再說了，大家都知道，俺們屯子再有人需要出來分家蓋房子的話，那只要往上打個報告，往西，往東，還是往北，那不都是咱們隨便畫地蓋房嘛？咱們啥都缺，就是住人蓋房子的地方不缺。咱們真因為這個收錢了，傳到屯子外面，別的屯子的人，笑話咱們不啊？”

    牛麗紅的話，句句都在理。

    大家沉默之后，又開始議論了，“不然，算了吧。”

    雖然他們還是舍不得幾盒火柴錢，但是人家牛大隊長說的都有道理，沒人要的那老破地方，白給都不要的，更何況就算好的地方，也從來沒收過錢。

    “那可不行，管那地方有沒有人要，管咱們自己的地給不給錢了，反正他陳永峰提前了兩年用了屯子的地方，就是不能白用！”

    “老陳太太，你今年吶，身體看著可太不好了。你不趕緊好好注意注意你的身體，你還跟著cao這心噶哈？之前陳永峰干的活跟個成年勞力一樣多，打了野豬還給大家伙都分了，還請客吃飯。那讓他提前兩年領個沒人要的宅基地，能咋地？咋？不給他，別人誰還敢要咋的？”

    說話的是當初請客幫忙做飯的李大娘，她這話提醒大家了，大家伙確實都沒少吃陳永峰的東西。當初那豬rou湯喝的，一碗接一碗的，他不在家里的時候，院子里面結下來的東西，牛麗紅也是給大家分的，怎么都抵得過那幾盒火柴了。

    說到陳永峰分吃的，王淑芬可就更來氣了，她的三白眼一下子瞪得老大，“那是你們吃的，俺們家的人一口都沒吃到那個小王八犢子的東西！”

    “那你們沒吃到，你們自己合計合計是因為啥，你們都要弄死人家兄妹倆了，還能給你們分吃的啊？就算他倆是菩薩，也干不出這種蠢事吧。”

    老百姓就是講究一個吃人嘴短，吃人嘴短在這里不是貶義詞。

    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她每一次改年號，都會大赦天下，以此來解決社會上積壓的矛盾。每次她還要宴饗所有百姓，免費吃上三天的飯。因為她知道這個道理，民以食為天，誰給老百姓飯吃，百姓就擁護誰。

    這個道理放在現在亦可，放在剛剛度過三年饑荒的如今，那更是可以奉為圭臬。

    黃子屯的人一想起來，當初吃了陳永峰不少東西，輿論的風向標就刷地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