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圍著他哭。 他躺在霍塵的懷里,神思昏昏沉沉,時(shí)睡時(shí)醒,醒來便是無盡的痛苦折磨,他艱難地喘喝著,用盡全力勾了勾手指,就碰上冰冷得嚇人的霍塵的手,隨即又被他反手緊緊握住。 “阿淮,”霍塵吻了吻他的指骨,“能說出話嗎?” 顧長思搖了搖頭,用氣音問:“我……怎……” “蠱毒。”霍塵的聲音還算鎮(zhèn)定,可冰涼的手指還有微顫的指尖顯示出他心底慌張得要命,“疼就休息會兒,不說話,我在這兒,小若也在,會有辦法的,你別怕。” 有辦法……有什么辦法?!秋長若攥緊他的右手手腕,袖口被剪開,蜿蜒的赤色長線已經(jīng)到了右側(cè)前胸。 南疆的線蠱,是劇毒之蠱的一種,施蠱者只需要將蠱毒潑灑在被施蠱者的身上,線蠱就會順著皮膚鉆入血液,蔓延出含有劇毒的絲絲縷縷的赤色長線。 只要到左前胸。 中蠱者必死無疑。 秋長若的呼吸從來就沒有那么亂過,下針又快又狠,試圖封住氣息流動以延緩線蠱蔓延,那條赤色的線卻如同有了生命,在他的身體上盤旋游走。 世人皆知邵翊在東海流亡,誰能想到他還學(xué)了一手南疆蠱毒——哥舒骨誓當(dāng)時(shí)的浮生蠱、還有渭陽城中那幾個(gè)被蠱毒炸碎了身體的車夫,怕都是來自于他的手筆。 他到底還是戒備的、警惕的,于是在出發(fā)之前將線蠱藏在身上,真的有萬一,他就算是死,也要拉著顧長思一起死,他日九泉之下相見,再論今生功過。 可顧長思沒有想的那么遠(yuǎn)。 疼痛席卷了他的神經(jīng),他其實(shí)不大能夠思考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邵翊意欲何為,唯獨(dú)在靈臺清明中劃過的一句話是—— 他會死嗎? 顧長思不知道,只是感覺霍塵抱著自己的手越來越抖,什么東西砸下來,一顆兩顆,和秋長若灑在他右手手腕的好像,只是這次砸進(jìn)了他的頸窩,灼燙又悲涼。 “別哭了……”他動動手指,摩擦著霍塵的指骨,“我的使命……至今為止,都圓滿完成了。” “此生至此,無憾了。” “你不許胡說!”秋長若吼他,聲音都在發(fā)抖,“不會至此的,長思,你給我活下去聽見沒有!?” 顧長思扯了扯嘴角,挨過一陣痛去,勉強(qiáng)笑道:“醫(yī)者,也會自欺欺人么。” 岳玄林垂眸久久地看著他,半晌,一滴渾濁的淚珠從眼眶掉落下來。 “長思,此生猶長,不許說傻話。” 他的徒弟們,圍繞著虛弱的顧長思哭得撕心裂肺,苑長記狠狠咬著自己的手腕,不讓自己哭得發(fā)出聲音來,封長念的前襟已經(jīng)濕得沒法看,更不用說霍塵——他抱著顧長思,無知無覺地哭泣,不自主地吻著他的發(fā)頂,求那點(diǎn)余溫不要散去。 那不是妄佞,那是一顆guntang的真心。 “……長思,師父會讓你活下來的。”他輕柔地伸出手,像是小時(shí)候從葬禮上牽回他一樣,他這次摸了摸顧長思的臉頰,如果仔細(xì)看,可以看到那雙看盡了人世悲歡離合的眼瞳中有著無限辛酸。 他心疼了。 “師父。”顧長思張張口,“長思此生,無愧于玄門,無愧于大魏,更無愧于……自己。且盡人事,天命不違。” 岳玄林的手收了回去。 下一刻,他推開馬車的前門,在什么東西上又急又快地寫了幾筆,一聲哨響,展翅的雄鷹瞬間俯沖而下,落在他的小臂上,銜起字條再度沖上高空,在藍(lán)色的天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轉(zhuǎn)瞬即逝。 “你若死了,我不獨(dú)活。”霍塵吻著他的指尖,“你聽見了沒有阿淮,活著,跟我一起。” 你既已知失去對方有多痛苦。 你不能這么狠心。 顧長思艱難地反握了一下,那些話耗費(fèi)了他太多力氣,他真的、真的沒有力氣了。 眼皮仿若有千鈞之重,秋長若捏緊他的手腕,厲聲道:“師父!我只能遏制住速度,緩解一二,蠱毒之術(shù)我實(shí)在不懂,師父,給玄靜師父發(fā)信吧!” “我已叫她來玄門速速商議,”岳玄林掀開車簾,看著顧長思昏迷的面龐,幾乎呼吸不過來,“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 * 后面的事顧長思已經(jīng)不知道了。 沉沉睡去的那一瞬間,似乎什么痛苦都感覺不到了,渾身都輕飄飄,仿佛有人在喚他,一回頭,便看到富麗堂皇的大魏皇宮,太子打扮的淮安王抱著襁褓中的嬰孩,先帝意氣風(fēng)發(fā),正拿著小波浪鼓在逗。 “晞晞、晞晞,皇祖父來看你啦,高不高興?” “晞晞瞧著胖些了,你讓太子妃也多休息,朕眼瞧著她都瘦了好多。” “兒臣代太子妃多謝父皇體恤。” 那時(shí)候宋啟連還是太子,他也還叫宋晞,顧令儀也在東宮安安生生的做太子妃。 他想,多可惜啊,這一幕他還只是個(gè)小小的孩子,什么都記不住。 記住了,起碼他還有過被所有人期待的時(shí)刻,是不是在后來千般痛苦萬般懷疑的時(shí)候就沒那么難過了。 “那個(gè)時(shí)候你還小,我就想,我的孩子將來長大會是什么模樣。”一道清冽的女聲傳來,顧長思回頭望去,通政使打扮的顧令儀就站在他身后,他們生了那樣一副相像的眼睛,可顧令儀的更加沉靜柔和,像是月光下波瀾不驚的海面,溫柔地注視著他,“小晞,阿淮,還是……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