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霍長庭。”顧長思被他抱起來跪坐在腿上,雙手捧住他的臉,額頭相抵,顧長思閉上眼睛,“祝我,祝福我……” 霍塵呼吸一滯,用闔眼壓下那一陣洶涌而來的悲傷。 他捏住顧長思潮熱的后頸,偏頭啄了下他的唇角:“十八歲了,生辰喜樂。” “十九歲了,生辰喜樂。” “及冠了,生辰喜樂。” “二十一歲了,生辰喜樂。” “二十二歲,生辰喜樂。” “二十三歲,生辰喜樂。” “二十四歲。”霍塵用手指抹去他的淚水,“阿淮,我回來了。生辰喜樂,吾愛,長思長相思。” 他抵著顧長思壓回被衾,在淚水和汗意交織中帶他飛上云霄又墜入海底,人被摟得緊緊的,心跳隔著肌膚跳動,愛意像是洶涌的海浪,他們是兩條擱淺的魚,一陣又一陣浪潮緩緩平復著他們的呼吸。 “你知道么……”顧長思嗓子沙啞,“這幾年我其實一直在做一個夢。” 霍塵聽著他的心跳:“嗯?” “我夢見我跪在金鑾殿上,四面是群臣面無表情地像宋啟迎朝拜,我站在那里,不跪,就是我的罪。”顧長思緩緩道,“于是我跪下了,卻不是對他,那金鑾殿上的,是大魏開國以來歷代皇帝的牌位。” “那樣高的牌位山,壓得人喘不過氣,我好像被人按著后腦磕頭,可一拜落下,瞬間就被一陣罡風卷上了天,我又沒有羽翼,怎么可能不墜落呢?” “天真的很高,我一開始還掙扎,可浮云空空,什么都抓不住,所以后來就放棄了,任由自己筆直地墜落。”顧長思側(cè)過頭,唇畔觸過霍塵的發(fā)頂,“直到一只手,驀地把我抓住,又一把把我抱進他的懷中。” “是我。” “是你。” 他們同時張口,霍塵抱著他緩緩輕笑。 “失憶的時候不知道是你,看不清面龐,后來在嘉定關(guān)遇見你,那張面孔才慢慢清晰。”顧長思淡笑道,“我當時還在想,為什么初次見你,我就會對你全無防備,甚至愿意毫無保留地相信你。” “不是因為你愛我,是因為我愛你。”顧長思嘆息似的,“很早了,很早了。早在我遇見‘霍塵’之前,我就愛你。” 顧長思實在是累極了,最后幾個字如霧飄散,他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霍塵緩緩支起身,看著他熟睡的側(cè)臉,輕手輕腳下床打熱水,給他擦拭身上的痕跡。 把一切都收拾好外面天色已經(jīng)黑透,霍塵重新又把那碗涼透了的藥再度放回爐子上溫著。 “我也是。”霍塵重新躺回他的身邊,“無論前路如何,無論我是誰,我都會毫無保留地和你站在一起。” * 這一日晝夜顛倒,卯時初兩個人就醒了,在榻上躺了好一會兒,終于挨不過一天都沒吃什么東西,又不好打攪旁人,霍塵于是點燃了蠟燭,披衣起身,準備看看廚房里有什么就簡單做一點。 顧長思抱著被子窩在床角,懶洋洋地覷著他:“我有件事忘記問你了。” 霍塵回頭,看見他跟只貓似的,那神色是精神的,可語氣還是帶著一股子慵懶的調(diào)兒:“當年,收復之戰(zhàn),你是不是在嘉定。” 霍塵愣了一下,一些被忽略的細節(jié)碎片漸漸浮現(xiàn),如實答道:“在。” 然后他就看見顧長思的唇角慢慢勾出一個微笑。 “你還記得小時候,我不開心的時候,你總會給我吹笛子聽嗎?”顧長思眼中跳躍著如豆火光,與霍塵異口同聲道,“長安調(diào)。” 那個時候他滿心滿腔的恨意,騎馬前往北境的時候治下的兵將都不敢與他對視,模樣陰沉、目光狠戾,卻在進攻的前一個夜晚被一陣笛聲打亂了思緒。 彼時他正在看布防圖,燭火悠悠,萬物寂寥,祈安怕他傷了眼睛,又點燃了一支蠟燭送進來,撩開門簾的時候一陣風吹過,送來一陣清朗的笛音。 “大半夜的誰吹笛子呢?”祈安這么想著,卻忽然聽見毛筆落地的聲響,顧長思那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此時此刻再也不是那般赴死的模樣。 他跌跌撞撞地沖出帳外,連一件外袍都沒有披上,寂靜的夜空中,篝火兀自在燃燒,其他人早已進入夢鄉(xiāng),只有他,外加后面抱著大氅的祈安,在空無一人的土地上,聽那笛聲如泣如訴。 “你聽見了嗎?”顧長思問道,“祈安,你聽見了嗎?” 祈安只得回答:“聽見了。世子,可有什么問題嗎?” “這是長安調(diào)。”他的聲音都在顫抖,“是長安調(diào),是霍長庭曾經(jīng)吹給我聽的長安調(diào)。” 祈安已來不及震驚,就被顧長思一把扯過去:“給我查!哪里來的笛聲!哪里來的!給我去找,找到那個人——” 可就在戛然間,笛聲消失了。 晚風吹亂了他的鬢發(fā),祈安紅著一雙眼睛,看見顧長思的目光由怔忡轉(zhuǎn)為失落悵惘,撲通地跪了下去:“世子,夜深了,還請您休息吧。” 他看不清顧長思的表情,或許是因為他低下了頭,或許是因為月色太暗,又或許是他連看都不敢看顧長思一眼。 仿佛過了很久,祈安頭頂才傳來一聲苦笑,顧長思嘆道:“是了,該休息了。” 否則怎會如此魔障,連一陣笛聲都聽不得,都懷疑……是不是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