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我?guī)慊亻L安,以后玄門就是你的家。” 然后夢境里的他從疼痛中掙扎睜眼,年少的霍長庭趴在他的床邊,正給他低聲地說話:“我是霍長庭,比你年長兩歲,也比你早進(jìn)玄門,就是你師兄了,或者,你也可以叫我哥哥。” “哥哥……” 一滴淚驟然破碎,跌落在青青草葉的莖身,如露珠消散,踏雪和追風(fēng)自草地上疾馳而過,少年身形長開了些,露出英氣的前額,額帶隨風(fēng)舞動,像是一片獵獵旗幟。 “哥,東海戰(zhàn)況如何?” “大獲全勝,我是第一隊鳴鑼收兵、回京復(fù)命的。”霍長庭策馬揚(yáng)鞭,笑聲爽朗,“我這次去東海,見到了無數(shù)與我年紀(jì)相仿的少年,他們睿智、勇敢、為了大魏不顧一切,捍衛(wèi)屬于大魏的所有。阿淮,你且看著,國泰民安、興旺昌盛,這大魏泱泱江山,代代傳承,未來會交給我們來守護(hù)!” 霍長庭長鞭一揚(yáng),勢頭卻偏了一寸,驀地卷住顧長思的腰身,來不及等他錯愕,便被霍長庭一個用力拽了過來,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踏雪的馬背上。 “等到國家富足、天下安定,我就帶你走,天高海闊,自在翱翔。你不必再忍受皇帝的猜忌,我也不必……只做一把刀。” 胸膛猛烈跳動,那些欲說還休的愛慕和疑慮被風(fēng)灌了滿懷,他們在馬背上接吻,草長鶯飛,就連天上翱翔的雄鷹都成為了他們的護(hù)衛(wèi),顧長思緊緊攬住霍長庭的脖頸,唇齒分離,顧長思卻哭了。 “阿淮,怎么了?” “別走……”顧長思去吻他的眼睛,“不要走……”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霍長庭尚未說話,一陣大力自腰腹襲來,剎那間,迎面的春風(fēng)變成凜冽的霜雪,凍得他手掌龜裂,馬蹄聲杳杳,顧長思剛想爬起,便被人按在了地上。 “師兄!!!”顧長思滿手都是雪,“你答應(yīng)我的,不走的,不會走的,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 又是那片夕陽,又是那片殘陽,又是那片風(fēng)雪地。 顧長思聲嘶力竭地吼:“師兄!師兄!霍長庭——!!!” 騙子。 都是,騙子。 霍長庭沒有回頭,封長念也沒有松手,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霍長庭奔赴那明知是必死的結(jié)局,滿手霜雪、滿手鮮血,也阻礙不了既定的事實,霍長庭就那么吝嗇,連最后一眼都沒有留給他。 頭疼,頭疼得要命。 顧長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呼吸都變成奢望:“吾愛長思,生辰喜樂。” “狗屁的喜樂!!!”瓢潑大雨如注,顧長思左手攥拳,狠狠捶打著自己的心窩,“再也沒有了,你走后,每逢臘月中旬,都是一場艱澀的病重,高燒、發(fā)熱、喘咳、昏迷,每一場病都想把我?guī)У侥闵磉吶ィ晌覐膩頉]見過你。” 只有……只有那次,當(dāng)哥舒裘令人作嘔的鮮血噴涌而出,當(dāng)餓狼幾乎囫圇吞下他的一整條腿,迷迷糊糊間,他好像又回到了數(shù)年前的嘉定關(guān)外,這次霍長庭沒有走,而是坐在馬背上,向他伸出了手。 “師兄……” 手落了空。 苑長記、封長念、秋長若的面孔擠滿了他的視線,喜極而泣的表情告訴他,他活下來了,就算腿傷難治,但性命卻保了下來。 他卻開心不起來。 因為他不明白這一路堅持到底是為了什么。 從小到大,至親至愛與他一直在別離,淮安王臨終前告訴他要堅守道心,顧令儀臨行前摸著他的臉說做你覺得對的事,霍長庭臨別前給了他一個吻,讓他好好活下去。 可還有什么,能讓他有必要再堅持的呢? 那樣踽踽獨行的一條道路,到底怎么樣才算是解脫? 他沉甸甸地閉上眼睛,記憶如潮水一樣涌來,將他拉入水底,墮入窒息,即將陷入沉眠。 那些失去的記憶太沉重,沉得他喘不過氣,令他幾乎忘記掙扎,便想任由自己墜下去、墜下去、墜下去…… 驀地,一道聲音亮了起來。 “張大人啊。” “更深露重的,張大人好逍遙啊。” 顧長思猛地睜開眼睛。 沒有潮水、沒有窒息、沒有沉眠。 嘉定城的月光清冷又溫柔,那個人單手撩開轎簾,頂在轎子上頭,痞里痞氣地將他望著,隔著薄薄的冪籬,依舊能夠看到那雙陌生又熟悉的眼睛。 顧長思的靈魂都在顫抖。 如果沒有忘情蠱…… 他試探著伸出手去。 如果我還記得所有…… 輕柔地、緩緩地,摸上了霍塵的面頰,溫?zé)岬摹⑸鷦拥摹Ⅴr活的。 那么我一定會在第一眼后,就認(rèn)出你那張陌生皮囊下,故人的靈魂。 “你回來了……” “霍、長、庭。” 夢境戛然而止。 顧長思猝然睜開眼,玄門的屋子里透露出一股淺淡的藥香,剛剛熬好的湯藥擺在桌上,夕陽的余暉灑進(jìn)來,鍍了一層溫柔又夢幻的光暈。 霍塵背對著他,正用勺子攪著湯藥,讓它能夠變得溫度適宜、更好入口。 顧長思張了張口,竟然沒有發(fā)出聲音。 大概是有所感應(yīng),霍塵轉(zhuǎn)過頭來,果然對上了那一雙剛剛蘇醒的眼睛。 “你醒了,阿淮。”霍塵連忙走過來,“哪里痛嗎?哪里不舒服?我去給你找小若,給你看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