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宋暉深深地看著他,剛想說些什么,岳玄林突然道:“如果陛下真的還如幾年前那般,今時今日出現(xiàn)在此處的,就不會是太子殿下了吧?” 宋暉沉默下來。 他也是今晚才突然驚覺,他好像不大認(rèn)得父皇了。 宋啟迎雖然對骨血宗親心狠了些,但那是因為先帝遺詔留下的禍根,他從小看見宋啟迎在皇位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有時候會同自己的母后悄聲說,覺得很擔(dān)心,覺得先帝一直在盯著自己,他不滿意。 宋暉是他的兒子,這一脈的皇位來路有多惶恐他感受得到,否認(rèn)他父親就是否認(rèn)他自己,他對此沒有什么可說的。 但從邵翊出現(xiàn)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個年輕人帶回來了長生之秘,言說能夠煉制不死藥,給予宋啟迎長生不老,一旦實現(xiàn),那么宋啟迎就可以超越大魏所有的皇帝,真正成為萬萬人之上。 他就是天,他就是神,他就是大魏的至高無上,無人能敵。 宋暉曾經(jīng)旁敲側(cè)擊地問過此事真實性,但那邵翊不知喂了宋啟迎什么迷魂湯,宋啟迎深信不疑,覺得那一定能夠成功。 “阿暉,如果朕當(dāng)真能夠長生不老,何必拘泥于眼前的一城一瓦,十年八年,”他興奮地說,“朕有著千年萬年的機會可以一展宏圖,只要能夠長生,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失去的土地總會被朕拿回來,朕還會將大魏的疆土繼續(xù)外擴,那才是千秋萬代,生生不息?!?/br> 皇帝無比信任邵翊,在他眼里,邵翊是神使,帶著欽天監(jiān)一起來是來實現(xiàn)他的愿望的,皇帝就是道理,他的信任就是一把無比鋒利的劍,如今被邵翊握在手中,無往不利。 霍塵焦急地望著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沒有。為了防止生變,明日邵翊會親臨現(xiàn)場,替陛下監(jiān)刑。”宋暉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但你今天的這番話,本宮記得了。” 霍塵簡直五味雜陳。 他一時想說你記得有什么用,眼下皇帝壓制太子壓得死死的,還能從他手底下救人不成?而另一方面他也清楚地知道,宋暉在這場局里是個至關(guān)重要的角色。 邵翊一面緊緊扒著皇帝,一面背著皇帝搞動作,如果沒有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證明他要謀反,什么狼族、盜竊、謠言,估計宋啟迎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沉浸在那長生的美夢里無法自拔。 淮安王舊黨中,邵翊應(yīng)是個舉足輕重的地位,雖不知他和郜文榭之間有著什么關(guān)聯(lián),但從崔千雀的描述中,估計兩個人就是一二把手的位置。 另一頭,便是玄門,邵翊上位,岳玄林都受了冷落,徒勞地將這些事情看得分明卻聽不進(jìn)去,他身后還有個顧長思,勸得多了也容易讓皇帝不滿意。 唯有宋暉,他不屬于任何一方。 他是大魏太子,是大魏未來的希望,但同樣的,太子之位太過艱難,宋暉如果過分傾斜于玄門這派,容易被邵翊打上個謀反罪過,屆時讓宋啟迎父子相殘,可他如果中立,其實就是變相站在邵翊那邊,太子不聞不問,邵翊便可更加肆無忌憚。 所以端看宋暉如何權(quán)衡,又如何做。 而誰都明白的是,宋暉不聞不問對于他自己而言是最安全的選擇。 沒有人會將自己的前途棄之不顧,尤其宋暉自小就是當(dāng)成下一任帝王培養(yǎng)的,他表面的確純良,顧長思也的確信得過,但在事關(guān)前途性命的抉擇上,又有幾個人能經(jīng)受住考驗。 霍塵無聲地看著宋暉,亟不可待地想知道他的答案。 可宋暉只是淺淺地?fù)u了搖頭,留下了四個字:“愛莫能助?!?/br> “太子殿下?!绷簣?zhí)生突然笑起來,爽朗道,“既然卑職都要死了,那說幾句話總是可以的吧?!?/br> 宋暉垂下眼:“……今夜本宮來宣判,不曾看到過任何人?!?/br> “多謝?!绷簣?zhí)生露出一口白牙,沖霍塵招了招手,“阿塵,你過來。” 霍塵順從地在他面前蹲下,梁執(zhí)生伸出手,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臉頰:“唉,其實當(dāng)時,對著你這張面皮,我還有點下不去手,我當(dāng)時想,這么好的一個孩子啊,改了模樣,消了記憶,換了名姓,就真的不存在了。” “我親手送走了霍長庭,如今由你來親手送走梁執(zhí)生,這都很公平。不要悲傷,不要難過。” “師父……”霍塵緊緊抓著欄桿,在他作為霍塵的那五載歲月里,一直都是這個長輩陪著自己,他教自己如何打獵,如何抓魚,傾聽了他有的沒的那么多心聲,與岳玄林那樣的嚴(yán)父式長輩不同,梁執(zhí)生更像個年長的朋友,溫柔地包裹了他所有的心事和跌宕。 而好笑的是,岳玄林是文臣,梁執(zhí)生是個手滿鮮血、殺伐果斷的捕頭。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姓梁,名執(zhí)生,北境嘉定人。當(dāng)年玄門需要一個在北境安插的眼線,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選定了我?!绷簣?zhí)生淺淺地笑,“你之前問過我,為什么對玄門的事這么清楚,為什么這么關(guān)心定北王,原來總不好說,如今都可以說了。” “前者方才跟你講過了,后者……”梁執(zhí)生聲音低沉下來,像是陷入了回憶里,“是因為……顧大人?!?/br> “我無父無母,少時也沒有人管我的死活,后來嘉定天降大旱,民不聊生,朝廷的賑災(zāi)糧和銀兩一層層克扣下去,所剩無幾,能到我們手里的,也不過是一碗連果腹都難的粥。當(dāng)時身邊的人都想上奏,但都拖家?guī)Э冢桓遗c官府直面相抗,但我沒關(guān)系,我孤身一人,不怕牽連,于是寫了折子,一封又一封,不出意外地石沉大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