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但短短兩日,他不止一次在思索,是不是自己做錯了。 他從沒有見過顧長思那般模樣,也沒見過霍長庭對顧長思那般絕情,顧長思整個人都滾在雪地里,封長念撲上去摟住他時,發(fā)現(xiàn)他手指都是鮮血,那是扒雪地扒凍土硬生生扒出來的血跡。 他是如愿把人帶離了嘉定關,可從嘉定關回來后,顧長思不吃不喝、一言不發(fā),已經這么枯坐了兩日了。 他雙眼無神,鬢發(fā)散亂,像是丟了魂兒一樣,封長念看著心里難受,端過一碗米粥,慢慢走到他身邊蹲下。 “先吃點兒東西吧,就這么不吃不喝,身子骨熬不住的。”封長念用手慢慢摩擦他的膝頭,“先別那么悲觀,說不定呢,大師兄那么有本事,萬一他掃斷敵人追擊,帶兵藏身起來,等著過兩天就回來和我們團聚了。” 顧長思眼睫眨了一眨,眼尾都帶著紅色。 他像是個懵懂幼兒,又像是漂浮在大海上的流亡者、好不容易才抓到了一截浮木,抓到了一絲希望:“會嗎?” “會的,會的。”封長念把碗往上送了送,“狼族人那些腦子,哪里能跟大師兄比,大師兄是誰,是我們大魏百年、千年難得一遇的將帥之才,陛下都這么說的,人人都這么說的,他會平安的,別怕。” 顧長思只是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對不對?你之前不也說嗎,我說話最靠譜了,我也最不會、最不會說什么漂亮話了,所以我說的都是真的,一定都是真的。”封長念拿起勺子,“喝一口吧,等大師兄回來看見,看見你這樣子,連帶我一塊兒要挨罵的。” 顧長思這才遲鈍地低下頭,慢慢捧起了那碗粥,小小地抿了一口,封長念心底長舒一口氣,隨即又密密麻麻地疼了起來。 還好還沒有消息,還好還沒有消息…… “幾時了。” “快過子時了。”封長念道,“馬上臘月十九了,新的一歲,一定什么事情都心想事成的,所以,大師兄一定會回來的。生辰那天,不許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的。” “外面下雨了。”顧長思喝了兩口粥,眼底也有些神采出來,“得多備些雨具,他們肯定受了很多傷,不能再淋雨了。” “備著,都備著,晉州布政使人可好了,都備著。” “等回了長安,得辛苦長若姐看看了,他這幾日瘦了好多,肯定需要好好養(yǎng)著。” “給看,都給看的,我來之前長若姐就已經在準備滋補的藥材了,就等著你們回去,什么都有。” “快到過年了,新的一年,就可以把不好的事情都擋在外頭了吧,然后又會到了春天,養(yǎng)精蓄銳,北境十二城還是能奪回來的。” “放心吧,陛下已經和師父還有六部商討相關事宜了,還拉上了通政司、鴻臚寺一同商討,戰(zhàn)敗是天災,不是人禍,我大魏精兵強將,不出三年,必定一雪今日之恥,還百姓一個安寧家園。” 顧長思這才扯了扯唇角:“那就好,那就好。” “再喝兩口,然后睡覺,眼睛都熬紅了。”封長念站起身來,“我去看看給他們備的雨具夠不夠。” 顧長思悶悶地點了點頭。他現(xiàn)在像個受傷的小動物,只敢蜷縮在椅子上,脆弱、易折,眼底都是驚慌失措和不知所措,抱著一碗粥乖巧到像是跌回了垂髫之年。 封長念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肩膀,起身剛要離去,外面梆子聲便穿破雨幕,遙遙地響了進來。 封長念頓住腳:“十九日了。長思,生辰喜樂。” 他回頭努力地勾出一個笑,卻發(fā)現(xiàn)顧長思驀地一怔,整個人都僵在了那里,封長念剛要問一句怎么了,粥碗從他的手心驟然跌落,泛著熱氣的粥跌在地上,咣地一聲摔了個粉碎。 “怎——” “你聽到了嗎?”顧長思眼瞳都顫抖起來,“你聽到了嗎?” 封長念大駭,他什么都沒聽見:“什么?” “腳步聲。”顧長思望進漆黑的雨幕里,“有人回來了。” 封長念凝神細聽了一會兒:“……沒有啊,長思,你是不是太緊張了,所以……” “報——”一聲凄厲的通傳震碎寂靜,一道穿著北境軍服飾的小兵自大雨之中狂奔而來,雨水將他全身上下澆得濕透,他跌進帳中,一抹臉上的雨水,才發(fā)現(xiàn)那早就和眼淚混在了一處,越抹越含糊。 實在抹不干凈了,他跪在地上,咣咣咣磕了三個頭:“末將北境軍衛(wèi)楊,奉霍將軍之命前來稟報。” 那一剎似乎連呼吸都停住了,顧長思緊緊抓住扶手,怔愣地聽他給自己下判決。 來吧,告訴我,說出來,那個真相。 衛(wèi)楊再度重重地磕了三個頭:“世子,世子……霍將軍他……犧牲了。” “狼族兵殲滅了最后的三萬弟兄,霍將軍讓我?guī)е鴸|西和一句話告訴世子殿下,讓你帶著人立刻回撤,不要支援,不必支援,他們也……等不到支援了。” 他哆嗦著從懷里掏出一只布包,埋首下去將其高高舉起:“東西在這里。” 那布包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硬是沒有被雨水淋濕,他的聲音那么悲傷,可邏輯清晰、口齒清楚,每一句都讓顧長思聽得明明白白,然后又令他泛起了糊涂。 顧長思腦海中一片空白,原來人在最悲傷的時候,是什么都想不了,也說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