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頂著顧長思的目光,祈安根本沒有辦法說出謊話,他自小陪著顧長思,平步青云也陪著、粉身碎骨也陪著,他萬萬不想撒謊,但是…… “尚可,普通師兄弟,玄門內的關系,一直都很好的。”祈安深深地埋首下去,“不敢跟王爺提,也是怕您傷心。” 顧長思沒有說話。 祈安的手心慢慢沁出了汗意,才終于得到了顧長思的一句“起來吧”。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就聽顧長思道:“那日在渭陽城,哥舒骨誓說我嘉定一役失去了個很重要的人。連他都覺得重要,我在想,或許我和大師兄的確很親密。” 親密到……夢里那個人敢在盛怒之下抓住他的手,敢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一點一點將他掌心的沙粒挑揀出去。 祈安斟酌著答:“玄門里的關系,自然是親密的,大家都是師兄弟,如您和苑大人、封大人、秋大人,都一樣的。所以……才不敢多跟您講。” 顧長思眨了眨眼,含糊不清地應了一句,他的理智告訴他的確如祈安所說,若是玄門任何一個人跟他去打仗,卻將性命永遠留在了那片冰天雪地的塞外,他也一樣會痛不欲生。 可冥冥中還有聲音告訴他,不是的,不一樣。 這究竟哪兒不一樣呢? 那個聲音頓了頓,只能說,就是不一樣。 這太沒有緣由也太荒謬了,顧長思是個務實且不信鬼神的人,一些冥冥中的事情都會被他歸結于無理取鬧,便硬生生地壓了下去,只當自己沒有過這種念頭。 “具體細枝末節等我有機會問問師父吧。”顧長思擺了擺手,“祈安,你也去歇著吧。” “王爺。”祈安只覺得舌頭僵直,有些話不經過大腦就說了出來,“人活在世,相守固然好,但有時遺忘,也是一種幸事。”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祈安胡亂地行了個禮告退,幾乎不敢看顧長思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等到神思回籠,他面前已經倒了好幾壇酒,有人張開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定了定神看上去,是霍塵。 “行啊,咱倆也算難兄難弟了。”上次他喝多了是祈安來接,如今倒是反過來了,“下面人不敢跟小王爺說,只好讓我出來逮你,怎么,小王爺罵你了?不對吧,他從不罵你的,那怎么了?怎么給你難受成這樣?” 話音未落,祈安一個猛子扎進了他的懷里。 他那醉態之下沒輕沒重的,撞得霍塵左胸傷口猛地一痛,那一刻他手臂驟然繃緊,多年習武的下意識讓他幾乎頃刻就要把人推出去。 祈安的力道卻大得出乎人的意料,抱著他一嗓子就嚎開了:“霍大哥,霍將軍,是我言錯,我們誰都沒有資格讓他忘了你的,是我、是我言錯。但我不是故意說謊的,我、我怎么能說,我怎么能講?我又該怎么辦啊?你可不可以幫幫我啊?” 霍塵的手僵在了他的肩膀上。 電光火石間,他就從祈安那胡言亂語中明白過來,他是抱著自己,或許抱過來的那一刻還是清醒的,但此時此刻,這番話卻不是對著自己說的。 他把自己當成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一樣也有著一手好槍法的、年僅二十就戰死沙場的昌林將軍,霍長庭。 霍塵無奈地笑了下,帶著些縱容的意味,他沒有推開祈安,而是用手一下一下地順著他的發頂摸下去,像是在給炸毛的小奶貓順毛,眉眼低垂,面上的表情如神祇憐愛眾生般悲憫溫和。 他自小學武,一雙手扛過刀槍也舞過劍戟,此時落在祈安身上,卻輕柔地像在彈一支曲子,奇妙地撫平了祈安悲愴的情緒,漸漸在他懷里止住了嚎啕。 祈安小聲囁嚅道:“霍將軍。” 也罷。 霍塵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就當自己平白撈了個將軍當當,也不虧。 祈安緩緩睡過去了,霍塵從腰包里摸出一錠銀子扔在桌上,也不管是多了多少,直接把人一架扛走,他傷口還有點兒痛,萬幸的是沒聞到血腥氣,應該不至于裂開。 一路把人帶回定北王府,守門的小廝終于盼人回來了,連忙七手八腳上來收拾祈安,霍塵甩了甩發麻的胳膊,這人醉得徹徹底底,二十歲大小伙子這么一壓,別說他一個帶傷的,就是健康的這么扛一路胳膊也受不了。 他轉身想走了,就被一個小廝拽住了袖子。 “霍哥,你……你干什么去?” 霍塵莫名其妙:“睡覺啊,大晚上的還能干什么。” 小廝支吾了一會兒,才道:“平素晚上王爺睡覺,都是祈安哥守夜的,今晚這……” 總不能放這么個醉鬼在門口去熏顧長思吧! 霍塵轉了轉發麻的手腕:“那你們找個人替他一下?” 小廝一臉菜色地閉了嘴。 顧長思待他們是好,平時也不大拘泥于什么禮節,但平時是平時,守夜又是另一個說道了,且不說顧長思晚上睡覺的規矩他們不了解,就說得寸步不離地守著他,都能讓一眾小廝汗顏。 定北王到底還是個兇名在外的王爺,敬是一回事,怕是另一回事。 放眼整個定北王府,敢這么近顧長思身的,除了祈安就只有…… 霍塵瞇著眼睛點他:“哦——你想讓我來幫祈安給小王爺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