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也真是為了那點血脈就瞎了眼。

    淮陰侯聞言，就看了侯夫人一眼，那眼神似是有所質疑。

    “我這幾日是有些冷落柏刃，只是一時還接受不了疼了那么多年的旻兒不是我親子。”侯夫人垂淚，道，“柏刃也是我兒子，我自是疼他的，只是到底相隔了十來年，柏刃對我也有些芥蒂疏遠，我總得慢慢想法子和他親近起來。”

    聽她說得像話，淮陰侯才點點頭，道：“是我們的疏忽讓他流落在外受苦，他一個孩子心里有些怨氣也是該的，待在家住的時日久了，也就好了。”

    說完，他用清茶漱了漱口，拿帕子擦了手，就起身。

    侯夫人抬眼：“侯爺不留下嗎？”

    淮陰侯道：“不了，你早些歇著吧。”

    侯夫人一怔，淮陰侯已經抬腳走了。

    楊嬤嬤看著淮陰侯離開的背影，道：“侯爺收的那個姓楚的門生為了討好他，送了個水靈靈的美人過來，老爺怕是去她那兒了，正新鮮著呢。”

    “什么美人？侯爺不重這些，這是為了那逆子下我的臉呢，有些怨我。”侯夫人拿帕子拭淚，“好容易安生了這么多年，他一回來，侯爺待我的態度就變了，我這是作了什么孽生了他！”

    楊嬤嬤看了一眼侯夫人，試著道：“既是侯爺看重大少爺，夫人何不拉攏著大少爺，如此侯爺看著也高興不是？”

    “罷了！他不惹禍牽累我便是菩薩保佑了。”侯夫人冷笑道，“我又何必指望他給我添什么光？難道我旻兒不及他？”

    楊嬤嬤也是照看著孟旻長大的，聞言，也就不說什么了，總歸夫人疼二少爺總是好的。

    *

    姜宛月在說服了孟柏刃留在侯府以后，就計劃著讓他在侯府里站穩腳跟，坐穩世子之位，到時候逐步往上爬，也可以少吃些苦，起點也更高。

    而要拿到世子之位的關鍵就在于淮陰侯，侯府還是他當家做主的，只要他認定了孟柏刃，那侯夫人也是沒有辦法。

    不過，淮陰侯忙于朝堂之事，家里的瑣事還是侯夫人在管。

    侯夫人如果在面子上做得好，淮陰侯就也說不了什么。

    姜宛月也聽說了過幾日府上就要請人來赴百花宴的事情，這是孟柏刃第一次以侯夫少爺的身份在眾人面前出現，第一印象至關重要，他的鄉野出身本就讓人看輕，一旦他有半點不妥，那些人當面不說什么，以后對孟柏刃的態度也不會有多尊重。

    淮陰侯還請了宮中的嬤嬤來教孟柏刃規矩，就怕孟柏刃不通禮數鬧了什么笑話。

    孟柏刃自由散漫慣了，并不想學，但姜宛月在旁邊看著，他也就乖乖聽話了，還只學一遍就統統會了，連教習嬤嬤都驚訝。

    侯夫人卻像是生怕孟柏刃不被人笑話，就在宴會要開始的前一天，將替孟柏刃準備的衣服配飾送了過來。

    侯夫人是一早派丫鬟送過去的。

    姜宛月吃過早飯去找孟柏刃的時候，丫鬟都已經不走了，孟柏刃正在臥室里拿著那身衣裳在身上比劃。

    見她來了，孟柏刃冷漠的臉上露出笑容，漆黑的眼眸看起來也是清冷的，眼底卻有著幾分雀躍：“宛宛，你快看，這衣裳上面好多金絲，領口還有金葉子。”

    說著，他又拿起桌上的翡翠玉冠給她：“連這發冠都是翠玉的，福安說這些可值不少錢呢。”

    姜宛月看他這樣子，都能想到丫鬟回去說了孟柏刃有多喜歡，侯夫人會有多輕鄙他了。

    只是孟柏刃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窮小子也是真的，他養父母家都是租地主家地的農戶，存款加起來都沒有幾兩銀子，孟柏刃見得多的就是銅板了，還是以個論數的，對錢的概念不深。

    他也不是真的愛錢，只是姜宛月喜歡，他就也跟著喜歡而已。

    這樣赤誠的孟柏刃卻還要被他娘算計，甚至連算計都這么毫不遮掩，這么低級，一副就是瞧不上他這種鄉野小子，知道他看不出來被算計還會歡天喜地接受的高高在上姿態，實在讓人生氣。

    姜宛月忽然開口：“放下！”

    孟柏刃沒想到她好像也沒有喜歡這些金玉，怔了下，乖乖放下了手里的東西。

    “人家拿你當傻子哄呢，你還這么高興！”姜宛月瞪他一眼，“你要真這么穿去參加宴會，沒一天就成滿京城的笑話了，暴發戶都不會把金啊玉的全往身上掛！”

    孟柏刃聽了，卻笑了，他不說話的時候看著冷冽疏離，笑起來的時候卻一下子驅散了距離感：“我知道啊。”

    姜宛月一愣：“那你還……”

    孟柏刃走近，低眸看她：“宛宛會笑話我嗎？”

    “我當然不會，可……”別人會。

    孟柏刃仿佛知道她想說什么，低頭凝望著她的眼睛，說：“那又有什么關系？”

    姜宛月對上他的視線，孟柏刃不愧是小時候在村子里被人夸仙童的存在，那張臉跟神仙下凡似的清冷出塵就算了，有時候說話的語氣神態也給人一種看破紅塵的飄渺感覺。

    姜宛月瞬間有一種蕓蕓眾生在他眼底都不過過眼云煙，無法激起半點波瀾的感覺，這就是小時候那和尚說的有佛緣嗎？

    想著他傻乎乎差點被路過的和尚一個饅頭給拐去山上出家，姜宛月忍不住笑了：“嗯，你不在意是一回事，被人笑話又是另一回事了，這衣裳不能穿出去。”

    孟柏刃無可無不可地乖巧點頭，提議道：“我讓福安去當鋪換銀子。”

    剛說完，胳膊就被姜宛月掐了下，他道：“疼……”

    “我都沒用力！不許裝可憐！”姜宛月深吸口氣，“你真要去換了錢，就該被人說你不孝順了，笑你果然是鄉下來的，連你娘送的衣裳都要去換錢！”

    孟柏刃一怔，見她這也不許，那也不許，苦惱一瞬，隨后笑道：“我們可以去找父親換銀子，這個家他最有錢！”

    姜宛月看他一眼，可真是太孝順了，就這時候能記起他父親。

    姜宛月點頭：“行。”

    他要穿著這一身衣裳去見侯爺的話，侯爺怕是能氣死。

    還能順便給侯夫人上上眼藥，一舉兩得。

    *

    見姜宛月同意了，孟柏刃就興沖沖去了里屋，讓福安幫忙給他將那些衣裳配飾都穿戴上了。

    看他那迫不及待的樣子，姜宛月還有真的有些質疑起他的品味來了，他怎么還真挺喜歡的？

    但等孟柏刃穿著那一身本該俗不可耐審美糟糕的衣袍出來的時候，姜宛月卻看得愣住了。

    孟柏刃的個子雖然高，但身形氣質還透著很濃的少年感，又有那么一張似餐風飲露養出來的出塵容顏，哪怕一身珠光寶氣的衣裳也反倒更襯得他清貴俊美，而不會有半分俗氣。

    這就是所謂的人襯衣裳了，有這樣一張臉在，難怪他哪怕穿著鄉野的粗布麻衣都能被人叫“仙童”。

    孟柏刃走到她面前，那張臉湊近了她，低聲問：“好看嗎？”

    他的臉過于好看了，還湊這么近，姜宛月看得臉都要紅了，輕咳一聲：“……衣裳還是不好看的。”

    孟柏刃看了她一眼，“哦”了一聲，笑得更好看了，拉住她的手：“走吧，去換錢。”

    姜宛月被“美色所迷”，任由他牽著走了幾步，才記起來甩開他的手，道：“不許拉拉扯扯的。”

    孟柏刃遺憾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眉眼都焉了幾分，不悅地掃了一眼礙眼的院子里的下人。

    早晚都換成他的人，到時候想怎么就牽就怎么牽。

    第110章 侯府真少爺的鄉下白月光

    （五）

    姜宛月跟著孟柏刃一起去了淮陰侯的院落。

    今日正好是休沐日, 淮陰侯不用一大早就去上朝，他們過去的時候, 淮陰侯剛吃過早膳。

    府上較為得寵的柳姨娘正端著一杯清茶遞給淮陰侯，丫鬟捧著痰盂、巾帕侍立一旁。

    淮陰侯含了一口清茶正在漱口，卻聽見了有腳步聲走近，轉臉一看，還沒看清楚來人，就先被陽光灑在那衣裳上的金光閃了一臉。

    孟柏刃的聲音也在這時響了起來：“父親，我帶宛宛一起來向您請安了。”

    咕咚一聲, 淮陰侯口中的茶咽了下去, 一雙眼睛落在了孟柏刃的身上，看著眼前這個渾身珠光寶氣比那些商戶還俗不可耐的兒子，呼吸都要不穩了。

    孟柏刃表情平靜。

    “你……你就這么穿得跟花孔雀似的出門了？”淮陰侯難以置信地問。

    孟柏刃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道：“都是夫人送來的。”

    他的語氣平淡, 讓人摸不準他是在告狀還是單純陳述事實。

    淮陰侯的神情一滯，盯著孟柏刃一時沒了聲音, 眼神似有些探究。

    姜宛月還有些擔心淮陰侯看出來孟柏刃是故意穿這身衣裳來的，聲音柔婉感激地補充道：“夫人對大少爺真好，我們在鄉下時連見都沒見過這么好的衣裳, 本是為了明日百花宴穿的，只是大少爺太喜歡了才忍不住穿過來讓侯爺看看。”

    姜宛月的語氣神態都像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女子, 透著滿滿的真誠。

    孟柏刃還配合地“嗯”了一聲。

    淮陰侯倒是沒懷疑姜宛月的話, 姜宛月來府上這些日子本就是親近侯夫人的，眼皮子也淺，一點兒蠅頭小利就能昏了頭。

    他只是心梗地看著孟柏刃那張清俊如畫的面孔, 這兒子在鄉下這些年還真是給養得太沒品味了，也過于單純, 甚至都看不出他娘在算計他，這樣他怎么放心把侯府交給他？

    好在他年紀也還小，還來得及慢慢培養。

    倒是侯夫人的做法讓他心頭大怒，不好好養兒子就算了，怎么還把他的品味帶得更歪了，真要穿成這樣去了宴會，那他整個侯府不都成了笑話？

    淮陰侯盯著孟柏刃看了會兒，壓下怒意，對柳姨娘道：“以后大少爺這邊的吃穿用度都交給你，既然夫人不想管，那就也不必管了。”

    柳姨娘心下暗喜，忙應了一聲，道：“侯爺放心，妾身定會辦得妥帖的。”

    說著，柳姨娘就將目光看向了孟柏刃，道：“大少爺，我待會兒就讓人來給您量尺寸，定然能在宴會前制成新衣，大少爺有些什么要求也盡可以提。”

    聞言，孟柏刃也沒追問原因，只是想了下，確認道：“明日不穿這件？”

    淮陰侯感覺太陽xue在跳，道：“以后都不準穿！”

    孟柏刃“哦”了一聲，似有些不舍地道：“那我能拿去換錢嗎？”

    淮陰侯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還想拿去換錢？”

    見他兇巴巴的，孟柏刃遺憾道：“放著多可惜。”

    淮陰侯深吸口氣，忍住了沒有斥責他，只覺得他這就是過慣了窮日子才會這樣，還是得富養才行。

    他轉頭就吩咐柳姨娘將他出生以來該得的東西比照假少爺的三倍一起送過去，沒道理農戶子養得金尊玉貴的，他親兒子卻過得摳搜搜的讓人笑話。

    柳姨娘自己沒有兒子，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女兒，見淮陰侯看重大少爺，巴結還來不及，自然不會嫉妒，畢竟看樣子以后整個侯府都是這位大少爺的。

    柳姨娘應了一聲，道：“我看大少爺的院子也好像有些空。”

    提起這個，淮陰侯就想起來孟旻屋子里的一堆奇珍異寶，雖不好收回，但他有的，孟柏刃也不能差。

    “你讓人開了庫房去挑，多貴重的都行。”

    *

    在從侯爺的院子里出來以后，姜宛月都對孟柏刃刮目相看了，沒想到他看著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搞起錢來還真的有模有樣，連侯爺都給他那窮瘋了的模樣唬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