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沒過幾天,在謝景行讀書時,府中有侍衛到了謝景行面前,道:“公子,近幾日我常見元寶在大理寺附近逗留,不知有無問題?” 謝景行這段時間一心撲在圣賢書上,確實有些忽視元寶了,此時聽護衛說起才知元寶這幾日的動向。 回想起他第一日從工部回會館路上,好像就正是在大理寺附近巧遇元寶,那時元寶說是去尋順天府衙門。 當時安淮聞笑說他走錯地方了,元寶也默認了下來,可此時謝景行心中卻起了疑惑,莫不是那次元寶并不是走錯地方,而是特意當大理寺附近的。 元寶不是要去尋他爹,難道元寶的爹是大理寺的官員? 之前謝景行猜測元寶可能是守邊城的百姓,因守邊城城破而流落到長威府,而元寶的爹是京城人士,元寶之前也明顯表現出很熟悉京城,這無論如何也有些說不通。 理不清其中緣故,謝景行開始發散思維,難道元寶的親生爹娘早年因感情不和而分開,元寶的娘就帶著元寶去了守邊城,現在元寶的娘不在了,他才會來京城尋爹。 可他爹是京中官員,家中或許已經另娶新婦,甚至還另有子嗣,元寶不敢直接上生身之父的家門,才在生父所在的衙門附近轉悠,看能不能避過繼母和繼兄弟姐妹,直接找上父親,尋求幫助。 思緒越想越偏,謝景行猛地甩了甩頭,他這幾日真的是讀書讀傻了,怎么連如此離譜的發展都想得出來,還這般擅自猜測他人。 將書放下,謝景行對面前的護衛道:“我知此事,常護衛不用管此事,只要元寶沒遇到危險,隨他去便是。” “是。”聽謝景行說他知道此事,常護衛便放下了心。 = 這邊謝景行日子過得安穩,還有心思胡思亂想,可金匾城卻不是這么一回事兒。 天下商行送來了許多糧食和藥材,雖可解一時燃眉之急,可金匾城所有兵士和百姓加起來足有十數萬人,這些人所需要的日常耗用哪里是商隊帶來的物資便可解決的? 尤其又是在嚴寒的冬日,缺炭缺柴,缺米缺油,送往京城要錢要糧的折子現在也沒個回音,祝世維和商隊的時康安,連帶著嶼哥兒都為了穩定金匾城百姓的生活而百謀千計。 也多虧金匾城的還留下的百姓們深明大義,從不言生活困苦,甚至街邊的孩子們遇到嶼哥兒還會將自己手頭少有的一點零嘴送過來,被他接下,就笑瞇瞇地跑走,若是嶼哥兒不要,還會要哭不哭地看著他。 為了這群可愛的孩子們,嶼哥兒也從不覺得辛苦,一封封發往大炎朝各地天下商行分行的信件如雪片一般飛出,就是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將東西送過來。 遠水救不了近渴,朝廷沒傳信過來,嶼哥兒就算有再大的心氣,也無能為力,多虧這幾日西戎軍再無動靜,不然金匾城怕是會更難。 這幾日,全通海和徐參將每日都會躲過工匠的眼線,偷偷摸摸跑去軍營中放置紅衣大炮的地方,對著紅衣大炮垂涎欲滴,甚至都忍不住想找個地方悄悄試一下紅衣大炮,讓他們也能見識見識這紅衣大炮的威力。 可是工部跟來的那幾個工匠幾乎是嚴防死守,不讓他們試射,畢竟紅衣大炮和炮彈剛被制造出來就被拖來了金匾城,紅衣大炮只有五尊,而炮彈的數量也僅有七十三枚。 可以說是幾乎將當時工部造出來的大炮和炮彈收刮一空,只留下了試射的一尊有缺陷的紅衣大炮和少少的兩枚炮彈,多的一枚炮彈還是因為安淮聞擔心炮彈有損,試射不成功,留下以備萬一的。 這些炮彈可都是用來對付西戎軍的,哪里能讓全通海和徐參將浪費,他們只能看著眼饞。 今日又是一場雨夾雪,就算有天下商行送來的棉花,可分到這么多兵士手中,每個人也得不了多少,縫好穿上,仍然凍得抖抖瑟瑟。 全通海身強體壯,傷早已養好,此時站在城墻上檢查這幾日兵士們在城墻上趕工弄出來的炮口。 他是被工部工匠中一位叫高博雷的工匠從軍營中攆出來的,他今日又跑去了放紅衣大炮的地方,對著紅衣大炮和旁邊的炮彈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比面對一個絕世嬌娘還要癡迷。 高博雷進來見著了,他可是將紅衣大炮看得比命根子還重,連忙跑過去擋在全通海身前,嚴肅道:“全將軍今日怎么又來了?” 全通海訕笑著搓著手,“我就來看看。”這些紅衣大炮是這些工匠造出來的,他可不敢得罪。 高博雷可不被他討好的笑容所迷,“全將軍若是這般空閑,不若去城墻上看看炮口如何?若是炮口弄好了,就會將這些大炮送去城墻安在炮口之處,到時全將軍想什么時候看便什么時候看。” 看高博雷擋得嚴實,全通海無法,只能不舍地看了又看,這才來了城墻處,讓他驚喜的是,炮口居然全部弄出來了。 本來炮口可以直接由垛口充當,可為了防備敵軍,金匾城城墻上的垛口設得比較高,火炮就算由兩輪木車架著也到不了垛口的高度,只能臨時將城墻垛口處的磚墻給拆了。 這幾日的天氣忽好忽壞,可就算有太陽曬著,天寒地凍的,想要掏城墻也并不容易,城墻都是由磚石混著糯米灰漿建造的,就是斧鑿刀砍也奈何不得,現在想要拆除一部分,又哪是這么簡單。 連著弄了好幾日,總算弄好了,全通海幾乎是喜不自勝地跳起來,往軍營跑去。 這下那些討人厭的工匠可攔不住他看紅衣大炮了。 裝大炮是大事,全通海和徐參將都在這里守著,等忙忙碌碌地將火炮架在炮口上,天邊只剩下朦朧的光亮了。 本來雨夾雪的天氣天黑得就更早,離得稍遠些的兵士們只能看到炮口處被黑壓壓的一群看不清面貌的人圍著,中間的大炮他們是一眼看不著。 可卻一點不耽誤他們的激動,紅衣大炮的威力經由全通海和徐參將之口,早已傳遍了金匾城士兵耳中,口口相傳間,更是讓人期盼大炮大顯神威。 不過這并不代表他們期盼西戎軍再來攻城,他們深知西戎軍兵力強于他們,且都是久經沙場的精兵強將,金匾城經上次一戰又損失了不少士兵,對下一戰能不能擋住西戎軍的進攻,他們心中并無底氣。 而且,正因為紅衣大炮的威力被大家傳得神乎其神,雖然激動期待,可心中也有著一些忐忑,真有這般厲害嗎?是不是被大家夸大了?畢竟誰也沒親眼見證過。 而這也就導致在城門遠處傳來轟響的馬蹄聲時,就連一直表現的對紅衣大炮極為喜愛的全通海和徐參將臉上都募地沉了下來,目眥欲裂地看著浩浩蕩蕩的人潮朝著金匾城急速靠近。 最前面的人影都壓低身體騎在馬背上,轟隆隆的馬蹄聲越靠越近,響在了城墻上所有將士的耳邊。 全通海立即高聲喊道:“敵軍來襲!” 聲音傳得很遠,所有士兵立即警戒,神色凝重。 經上次一戰,全通海對嶼哥兒是心服口服,此時他就又立即轉頭看向身邊士兵,“快去叫小公子過來。” “是。”話音剛落,人便已消失在旁邊的城門階梯口。 徐參將卻一直看著最前面黑影越靠越近,神色有些奇怪,最后驚疑不定地拉過全通海,靠近垛口,喊道:“老全,你看那在最前面的是不是安將軍?” 全通海身體一震,凝神細看,逐漸黑沉下來的天幕讓他分辨不清來人的面貌,忍不住將整個上半身都看出了垛口。 還是徐參將拉了一把,他卻并不往后退,而是極力辨認最前面幾人,隨著人影越來越近,全通海眼睛也越瞪越大,驚喜交加道:“真是安將軍。” 看安庭軒他們就要靠近城門五十丈距離,他趕忙大聲叫道:“安將軍,從側方繞過。” 上次一戰后,城門前的陷阱又被他們挪了位置,安庭軒許久不在金匾城,可不知道現在陷阱所在的地方,若是一朝不慎,掉進陷阱里面,他們來連救都來不及。 可馬蹄聲震耳欲聾,就算全通海嗓門大,底下的人也不一定能聽見,身旁士兵們和徐參將趕忙跟著他一起大喊,這股聲音合在一起,穿過空氣,終于到達了安庭軒的耳中。 他抬頭看向城墻之上全通海和許參將激動的模樣,他們還在用手指指著側方,凝神細聽,總算聽見了他們斷斷續續的喊聲,再結合他們的動作,立即便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伸出手往后打了一個手勢,跟隨他已久的親兵自然知道他手勢的含義,便紛紛分做兩股,繞開面前平地從側邊繼續向前。 后面緊跟而來的西戎兵緊追不舍,砍刀揮在身側,不時還有箭矢從后射出,跟在安庭軒身旁到現在還能活下命來的親兵,個個都是好手中的好手,只聽得身后些微的動靜就能反身將箭矢用刀揮開。 全通海看著離著安庭軒一行人相隔不到百丈的西戎軍,心跳到了嗓子眼兒,可他還是穩得住,一直到安庭軒等人已經快要靠近城門,才轉身對著下面大聲喊道:“開城門。” 第170章 西戎軍也不是傻的,眼見著前方的大炎人放著正路不走,偏偏要繞路,自然也知前方有陷阱,有機靈的便小心翼翼想要跟著前面大炎軍繞過陷阱,可他們人多勢眾,前面的人又來不及將信息傳遞給后方,仍是有不少士兵來不及剎住馬,紛紛落到了陷阱中去。 用火烤過的鹿角槍和削尖的木棍上,登時又是一長串尸體,而后面跟來的西戎軍,有的來不及避開,也跟著壓了上去,這下就算還有一息尚存的西戎軍也再無一點聲息。 因為此番緣故,緊追在安庭軒身后的西戎兵瞬間少了不少,距離也被拉開,安庭軒和身后的親兵更是加快速度靠近了城門。 城門后的兵士聽到全通海聲如洪鐘般的喊聲,七位兵士同時動作,用盡全身力氣將城門拉開了一條縫,縫漸漸張開,安庭軒當先騎馬飛馳了進來。 全通海只喊了一聲便又立即看了回去,喊聲不停,“快,射箭將他們逼回去。” 頓時就從城墻上射下一陣又一陣箭雨,西戎軍為追擊安庭軒等人,前面的都是身穿輕甲的騎兵,身無盾牌,在箭雨之下又丟下了不少尸體,追勢又被擋了一陣。 在他們還要靠近之時,安庭軒一行人已經全部進了金匾城,士兵們立即將城門合上,于咫尺之間將西戎軍擋在了城門外。 橫眉怒目的西戎軍被擋在城外,可對方喊打喊殺的聲音卻透過城門傳了進來,這時其他士兵顧不得多問安庭軒和他身后的親兵為何會被西戎軍追至金匾城,剛才開門的幾個士兵動作極快,合力抱起幾個雙手合臂才能圈住的實木,用力抵在城門上,將城門合得嚴絲合縫,又飛快地將成年漢子大腿粗細的門栓橫在了城門的上中下六處。 如此,就算是西戎兵用撞木撞擊城門,也能抵擋不短時間。 安庭軒跳下馬,看向與他離開時,別無二致的金匾城心下一松,看來金匾城內并沒有受到西戎軍的沖擊。 城外西戎軍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他只掃了一眼眼前的大街和視野范圍之內的兩邊建筑,便立即轉身,大跨步走上了城墻。 全通海和徐參將神色凝重地看著城下的西戎軍,與上次不同,這次的西戎軍們看著更加士氣高漲,就算隔著夜幕看不見他們的神情,也能感受到他們眼中、心中的滔天殺氣。 就算前面的西戎兵被陷阱坑殺了許多,身邊同為西戎兵的尸體還顯溫熱,斷肢殘臂也擋不住他們的腳步,馬蹄上粘著的是同伴的熱血rou沫,可手上的長刀仍然揮舞著,指向城墻之上的大炎朝兵士。 聽見身后的腳步聲,徐參將立即轉頭看過去,見到安庭軒完好無損地站在他面前,就算在此時凝重的氛圍下,他臉色也閃過一絲激動和喜悅,“安將軍。” 安庭軒深知此時戰況的危急,只點點頭,走至他們身邊從垛口望了下去,黑壓壓的西戎軍與夜色融為一體,一眼望不到邊,他眼中閃過一抹沉重。 連日連夜地從西戎趕回來,可卻猝不及防遇到了被西戎軍砍殺的林之榮和他帶領著的幾千親兵兄弟,為了救人,他們從側方殺出,自然也被西戎軍中的阿那日和拉格泰發現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安庭軒先是破壞了阿那日兵不血刃殺入金匾城的謀劃,之后又將傷了阿那日,使得西戎軍在守邊城耽擱了數日,再后來更是殺入西戎,將阿那日的母族力量幾乎消耗了一半。 現在他們還暫且不知西戎王庭也被安庭軒帶人破壞了,可就算如此,阿那日看著安庭軒的眼神也是恨得能滴出血來。 安庭軒帶著人和林之榮會合后也才五千不到的人手,對上西戎數萬士兵,等同于以卵擊石,只能逃回金匾城。 林之榮此時也跟了上來,全通海知道他自上次帶了西戎貴族人頭回來后,第二日又帶著人馬出了城,去守邊城附近防范西戎軍,是前哨也是斥候。 此時便立即問,“西戎軍今日是什么情況?怎么你們連烽火都來不及點燃。” 林之榮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和汗珠,“點了,可是此次西戎軍是以輕騎兵沖鋒,來勢洶洶,點完烽火我們便立即撤退,可他們來得太快,將烽火給破壞了。” 林之榮臉色凝重,不復在趙一舟面前的吊兒郎當,“這次阿那日是有預謀的,除了以輕騎兵逼向我們之外,還前后包抄,若不是正好遇到安將軍趕回來相助,帶領弟兄們拼命殺出一道口子,現在怕已是全軍覆沒了。” 想到為殿后而倒下的兄弟們,林之榮心中一痛,看著城下的西戎兵,咬牙切齒地道,“他們是傾巢而出,這是準備破釜沉舟與我們一戰了,此次他們想要攻下金匾城的決心比上次更甚。” 城下的一直頂著箭雨拼殺在最前面的西戎軍騎兵此時突然讓開一條道路,后面推著撞車的西戎軍在騎兵的掩護下,緩緩地將撞車向著城門推過來,箭雨落下,撞車兩側的騎兵不顧自己被射成了篩子,將手中長刀舞得密不透風。 終于,在一波波的人命填充下,撞車到達了城門之下,一聲聲的呼哈聲傳來,城門被撞車撞地一震,這震動一直傳到了城墻之上站著的安庭軒等人身上。 全通海黑沉著臉,“這群西戎軍今日是瘋了嗎?” 安庭軒神色不動,只是眼里一片沉肅,“阿那日母族勢力被毀一半,要么選擇回西戎幫助母族,再不然就是攻下金匾城以功績壓倒西戎三王子,看來他現在選擇了第二條路。” 其實安庭軒心中在西戎做下決定時就已經明了,阿那日會選擇第二條路,只是那時他為了暫解金匾城之困,不得不那樣做。 最起碼為護得母族最后剩下的一半人,阿那日不得不暫派手下人回去西戎,將母族在西戎王庭安頓好后,才會再做打算。 他所想不錯,一直將西戎軍的攻勢拖到了今日。 全通海猛地一巴掌拍在城墻上,目眥欲裂看著下方,“這狗娘養的!” 接著又恨恨地說:“安將軍,你在西戎時就應該將他母族屠戮殆盡。” 接著不等回答,便揮舞著手臂,在城墻之上發號施令,箭矢、滾石,一波波地從城墻上落在西戎軍中,哀嚎遍地。 一個倒下,下一個便頂上來,悍不畏死。 阿那日和拉格泰騎在馬背上,待在西戎軍的最后,遙遙望著金匾城城墻之上的那一道勁拔的人影,臉色扭曲,“今天不計一切代價也要拿下金匾城,我要將安庭軒和金匾城的所有大炎朝人屠殺殆盡,用他們的鮮血告慰我死去的族人。”聲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字一句都充滿仇恨。 “是。”拉格泰一揮手中旗幟,西戎軍的喊殺聲登時響徹云天。 就在這時,又是一連串的腳步聲爬上城墻,嶼哥兒首先冒出頭來,一觸到那站在城墻垛口處的人影,眼中抑制不住地冒出喜悅。 安庭軒恍惚似有所感,轉頭看去,正對上嶼哥兒在黑夜中也亮晶晶的雙眼,發號施令的聲音一頓,轉身大步走過去,一把將嶼哥兒抱在懷里。 總算又一次親眼見到二哥,嶼哥兒高興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他干脆學著小時候那樣,用腳踢了安庭軒小腿一下。 小時二哥逗他,他又打不過,二哥看他不高興,就會讓他輕輕踢他小腿一下。 安庭軒感覺到腿上撞擊,不疼,卻喚醒了他們從牙牙學語的嬰兒,到蹣跚學步時兩人互相攙扶,一直到少時兩人不得不分開的所有記憶瞬間漫上心頭,安庭軒深吸口氣,這是他的弟弟,無論是不是一母同胞,這輩子都是他最親最愛的弟弟。 來人可不只是嶼哥兒,祝世維和待在軍營中的工匠也趕了過來,此時工匠們都快急得跳腳了,祝世維連忙上去拍了拍嶼哥兒的肩膀,道:“快,城下西戎軍攻勢猛烈,我們得將他們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