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馬管事看他一時沒做下決定,便提醒道:“也不知圣上賜下的宅院此時情況如何,謝公子可以前去看看,若是直接能住人,謝公子或許可以直接搬過去,到時也能清靜些。” 馬管事當然不舍得面前這個rou眼可見未來前途遠大的舉人離開,只是他雖然不是什么大官,可好歹也在京城混跡了幾十年,從一個平民百姓謀得了會館管事一職,是以能從方才魏總管的態度中看出謝景行深得圣心。 而且他若是所想不錯,方才圣旨中所提到的“制安國立邦之器”說的就是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紅衣大炮了。 前幾日,京營中的不少大將都接連前去了工部,一趟又一趟地跑,可不就是為了那在皇宮皇極門試射火炮時,震驚百官的紅衣大炮。 連有哪幾位朝堂重臣因火炮威力而被震得驚慌失措跌倒在地都被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馬管事本就是個消息通,怎可能不知? 而謝景行剛來京城時日日前去工部,雖未曾在馬管事面前明說,可馬管事可是從底層混跡上來的,將種種蛛絲馬跡聯系起來,大炮制造者就是面前這位謝公子,不是板上釘釘擺在眼前的事實嗎?更何況那圣旨還在他眼前晃呢。 這些時日他與這位謝公子關系處得不錯,日后也算是一條路子,他也不是那等貪心不足的人,沒必要強留人在會館。 再說了,長公主與太后針鋒相對一事,可是全天下都知的事情。 自今日圣旨一出,之后安平會館可平靜不下來了,到時,兩個龐然大物相爭,他這么一條不起眼的雜魚,怕是連掙扎都不能。 而且他與謝景行相交,雖然目的不純,可他也看得出來謝景行是個真君子,也不想他待在安平會館中招人記恨,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距離會試還有幾月時間,萬一有人心有不憤,或是被人收買,謝景行一時不察被人使絆子誤了會試,可不是他所愿。 謝景行離開安平會館,于謝景行,于他,甚至于再過幾日就能來到其他安平省舉子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當然他的種種思緒是絕不會在謝景行面前明說的,可看他的神情與他所言,謝景行也是聰明人,大概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垂頭看著手中圣旨,謝景行嘆了口氣,說道:“那便如此吧。” 辭別馬管事,謝景行走到了蕭南尋和元寶身邊。 馬管事都能弄明白的事情,蕭南尋怎能不知?一見謝景行走近,蕭南尋便道:“謝兄高才,原還以為謝兄只是文采斐然,沒想到于武器一道也這般精通。” 原本打算的去外面吃早食,之后在尋一處書肆逛逛的打算,看樣子已經落空,三人又往回走,謝景行無奈搖頭,“都是為了對抗西戎,我可是挖破腦袋才想出了此物。” 謝景行此時定然是不會在蕭南尋面前透露紅衣大炮是出自華夏一事的,不然憑借蕭南尋見微知著的本事,到時他天外居士的馬甲就保不住了。 蕭南尋露出一個微不可察的笑意,看了一眼停步在后面的馬管事,壓低聲音道:“看來還得是嶼哥兒才能激發謝兄的聰明才智啊。” 謝景行無可反駁,只能厚著臉皮承認了。 既然不能去逛書肆,三人便一起往泰安帝賞賜給謝景行的宅子去了,也不用他們一處一處找地方,直接雇了一輛載人的馬車,常在京城接送客人的車夫自然是知道位置的。 馬車很快進了內城,沿著東大街一直向里,在辰時末到了一條名為乾安街的長街。 京城的內城通常都是朝中大員或是皇親國戚居住的地方,當然也有例外,不過就算是普通百姓,那也是非富即貴。 內城同樣分為東西南北四方,現在他們所在的乾安街就位于內城的東邊,東為貴,西為貧,不過到底是京城內城,肯定不會有貧賤的百姓,可東邊一般都是皇親國戚,或是與皇家有關系的人,才會居住于此。 泰安帝賞賜的房子在東區,謝景行有些意外,卻隱隱又覺得有些理所當然,畢竟只聽嶼哥兒曾提到過他舅舅,也就是泰安帝的三言兩語中,也能知道泰安帝對嶼哥兒是極為寵愛的。 謝景行忍不住猜測著,泰安帝之所以會將此地的宅子賞賜給他,應該與嶼哥兒有關系。 等馬車停下,謝景行三人站在眼前這座宅子前,又看向斜對面的那座高大宏偉的宅子,大門上面的牌匾上明晃晃地寫著四個漆金大字,“長公主府”。 猜測成真,謝景行又回首望向面前的朱紅色大門,這可真是出門就能回娘家,泰安帝也是用心良苦啊。 剛才過來時,謝景行將房契也帶在了身上,面積足有近十畝,還沒進到里面,只看大門就很是寬敞,看著比謝家在通州府的那處小院院門大了近兩倍。 兩扇大門上各掛有一個鐵制門環,再往上就是懸掛門匾的位置,只是上面空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不過一想也是,連主人都還沒到來,總不可能連門匾就做好了,泰安帝應該也不會想到這般小處,只是現在門上掛著鎖,而剛才魏總管身旁的小公公端進他房間的托盤中只裝著有房契和地契,賞賜的黃金則是用一個箱子裝著的,都沒有鑰匙。 謝景行一時之間有些猶疑,難道想讓他將門砸了不成?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了一串腳步聲,謝景行回首望去,就看到一個笑瞇瞇的漢子站在他后方三步遠處,看見他回身,恭敬道:“我乃是斜對面長公主府上的方管家,方才瞧見有人向這里來了,猜著應該是謝公子。” 謝景行點點頭,“正是。” 方管家繼續道:“魏總管將宅子鑰匙托付在我處,我現在就為謝公子將門打開。”說著便從袖口中摸出了一把黃銅鑰匙,繞過謝景行,走至門前,將門鎖打開,然后雙手用力,推開了大門。 接著便雙手垂立在身側,笑瞇瞇地看著謝景行,“這間宅子一直空置著,想來需要好好收拾一番,謝公子若是不介意,不如我去長公主府叫上一些侍從幫著將宅子清掃出來。” 謝景行看著里面家具物什雖然一應俱全,可連門窗上都有著薄薄一層灰塵的模樣,顯然確如方管家所說,之前是無人居住的。 現在去雇侍從也不現實,方管家的話可以說是解了謝景行的燃眉之急,謝景行自然愿意。 這都還沒將嶼哥兒娶進門呢,他就有了一處宅子,雖然這宅子也勉強可以說是他憑借紅衣大炮掙來的,可面前這些在宅子中忙碌的侍從,還有混跡在侍從中,有著好幾個腳步輕盈,看著就孔武有力,太陽xue微微鼓起的漢子,就算他眼力再不好,也能看出不是尋常人,該就是長公主府派來保護他的護衛,無論哪一個都與嶼哥兒有關系。 之前還笑談寇準規吃軟飯,現在也輪到他了,嗯,之前不該在心中暗暗驚訝的,畢竟軟飯嘛,真香! = 在謝景行看著長公主府的侍從幫著他收拾宅院時,魏總管已經回了皇宮。 乾清宮,泰安帝正拿著一本書隨手翻閱著,不過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看向乾坤宮大門,等魏總管一出現,他便將書放在了桌案上,亟亟問道:“那謝景行怎么樣?” 現在泰安帝在乾清宮說話要隨意得多,宮內伺候的太監宮女幾乎都已被換了個遍,就算還有幾個是太后的眼線,也是在外伺候,少能近身。 魏總管連忙過去扶著泰安帝的手臂,笑道:“陛下放心,奴才看其軒然霞舉,龍章鳳姿,就是滿京城的才俊也挑不出一個能比得上他的。” 泰安帝是極為信任魏總管的,知他不會騙自己,聽得此言,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那就好,這滿京城的才俊,我可挑不出能配得上嶼哥兒的,聽你說來,這謝景行還算是個良配。” 魏總管扶著他到了一旁坐下,摸著手中幾乎是皮包骨的手臂,心中一澀,可臉上卻是再喜慶不過的神色,“等謝景行參加殿試時,陛下就能親眼見著他了,若是同嶼哥兒兩人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對璧人。” 泰安帝道:“其他都不談,只要嶼哥兒喜歡就成。”似想到什么,又有些不放心地問:“賞賜給他的宅子和鋪子都是選的離長公主府近的吧?”明明是親自挑選出來的,他卻又有些不確定了。 魏總管端起一旁的茶壺,為泰安帝倒了杯熱茶,遞到他手中,“是,當然是要離著長公主府近些才好,到時候嶼哥兒與謝景行成親后,也好讓長公主想見嶼哥兒時便能見到,不用再受那思子之苦,也能護著嶼哥兒。” 他又去一旁抱了個手爐過來,摸著溫度正好,便將之放在了泰安帝手邊,也好讓泰安帝暖暖手,“不過英護侯也說了,謝景行對嶼哥兒上心著呢,絕不會讓他委屈的。” 泰安帝欣慰地點點頭,將茶杯放下,抱起了旁邊的手爐,最近天氣愈發得冷了,也不知金匾城狀況如何。 這幾日京城雖未在下雪,天邊卻幾乎日日都是陰沉著的,倒是今日難得見到了太陽的影子,泰安帝看著從門外照進來的淺淺日光,想著金匾城的情況,不知不覺出了神,直到一道聲音響起,“啟稟陛下,晟王求見。” 一個小太監從門外進來,跪在了地上。 泰安帝神色一滯,抱著手爐緩緩站起了身,臉上神色看著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刻鐘之后再宣他進來。” “是。”小太監倒退著出了乾清宮。 “他這個弟弟啊,一直都是看不上自己這個皇兄的,可是為了賢名,隔三差五就會來乾清宮關心自己,自從紅衣大炮橫空出世后,來的次數更多了,真是……極好。”慢慢走回御案后坐著,心頭想著,嘴角勾起了一抹莫測的笑容。 等坐定后,泰安帝才看向一直跟著他的魏總管,“去將香燃上。” 魏總管一頓,臉上浮出掙扎之色,“陛下……” 泰安帝笑笑,“快去吧,香燃好后就去將晟王迎進來,之后你便去外面等著。” 魏總管瞧清了他笑容下的堅決,沒再勸,走至一旁放著香爐的桌旁,從香爐旁的一個檀木盒中取出一卷盤香,點火引燃放在了香爐中,很快,整個乾清宮便充滿了一股青木香味。 泰安帝端坐不動,聞到鼻尖從香爐中飄出的青木香,臉上笑意更濃。 魏總管則走去了乾清宮外,引著晟王進了乾清宮。 晟王剛跨進門,便又聞到了熟悉的味道,笑道:“皇兄這幾年怎么都燃這香,也不換一下,都聞不膩嗎?臣弟那里有許多從海外得來的塔香,哪日給皇兄送些來。” 泰安帝臉上笑意不減,“不用了,我都已習慣了這香,別的受不住,聞多了頭疼。” 聽他說頭疼,晟王眼中閃過一抹得意,泰安帝全當沒看到,而是給走在晟王身旁的魏總管使了個眼色。 魏總管只當不知,徑自走到了泰安帝身旁站著,就是不離開。 泰安帝幾不可查地皺眉,心中嘆了一口氣,任他去了。 晟王這次可不是來同泰安帝討論熏香這等子無關緊要的事的,他也不掩來意,直接就道:“皇兄,聽說為了邊境戰事,工部要造許多臺大炮送去邊境,不過工部工匠就那么點,想必是忙不過來,臣弟手下有許多人手,閑著也是閑著,可以去幫工部分憂。” 回想起那日皇極門外,一炮過后,碎石遍地,爆炸聲震耳欲聾的場景,晟王還是忍不住心中震驚,這等神兵利器,無論如何也要將之握在手中。 這幾日母后和外公心中焦急,可無論如何都不能摻上一腳,晟王覺得哪兒用得著這么麻煩,直接來同泰安帝說一聲,以泰安帝的糊涂勁兒,說不定就讓他們插上手了。 泰安帝在晟王和太后面前,都是一副對朝政不感興趣的模樣,此時也不例外,“紅衣大炮全由英護侯負責,朕從不管此事,你要去幫忙自去同他說,只要英護侯同意即可。” 看晟王臉上浮出焦急,泰安帝卻站起了身,岔開話題道:“皇弟,你過來,朕昨日新得了一本古籍,皇弟不是也極愛看書,我拿給你看看。”口中雖是這般說,可臉上卻有著一絲不舍。 晟王心中不屑,不就是一本古籍,他哪里就差這一本古籍看了,忙攔住泰安帝道:“皇兄只需要下一道圣旨,英護侯自然就同意了。”接著狀似不經意提起,“上次英護侯將工部造好的紅衣大炮送去金匾城,不就是皇兄下的圣旨嗎?” 泰安帝忙搖搖頭,“那可不成,上次是因為英護侯說要將大炮送去給嶼哥兒,能護著嶼哥兒,朕才下的圣旨,隔日的大朝不還被次輔指責了一番嗎?這次可不行,朕可再不想聽你外公念叨了,若是皇弟實在想去,不如去同閣老們說說。” 說到此,他伸出手拍了拍晟王的肩,“次輔是皇弟的外公,首輔是王妃的爺爺,皇弟去同他們說,他們定然會同意的。” 仿佛真對上次大朝被何懷仁和一干大臣明說不是心有余悸,泰安帝眼中劃過一抹不樂意,語氣生硬的轉開了話題,連方才說要將古籍拿給晟王看時的不舍都拋在了腦后,幾步過去將御案上的一本書拿了起來,遞到了晟王手中,“皇弟就別說那些擾人頭疼的事情了,同皇兄看看這本書吧。” 第169章 發現泰安帝打定主意不同意下旨,晟王幾乎是瞬間就沒了耐心,不過他還是得在泰安帝的面前留下個尊兄的表象,強忍著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被泰安帝拉著坐到了一旁。 晟王心不在焉地坐著,泰安帝卻是興致勃勃地翻著那本據說是前朝一位大家留下的古籍,泰安帝的話在他耳邊嗡嗡地響,可不過左耳進右耳出。 晟王回想起昨日何懷仁和太后的密談,此次因為紅衣大炮,何懷仁和太后都不再如往日那般冷靜。 太后甚至在剛一見到何懷仁和晟王走近時,就猛地將手中的茶盞磕在了桌面上,臉含薄怒,“火炮這么重要的事情,我們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下面的人是怎么打探的消息?全都是些耳聾眼瞎的不成?” 何懷仁沉著臉,晟王第一次見太后發這般大的火,有些戰戰兢兢,站在一旁沒敢說話。 房里的宮女也被嚇得立即跪倒在地,頭磕在地上,身體輕微地顫抖著,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倒是小看了安淮聞,原以為他們在工部掩人耳目,躲躲藏藏也弄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沒想到此次倒是出息了,那兵仗局成立了幾十年,一直沒見著能搗鼓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沒想到一出手就是火炮這種具有驚天駭地之能的火器。”何懷仁背著手在房間里走了兩圈,又看向太后,嘆了口氣,“這也怪不著下面的人,安淮聞將兵仗局造火炮的院子把手得密不透風,外面的工匠只能見著里面的人時不時出來拿一些不重要的鐵礦和炭,再不然就是搬些青磚、泥土進去,都是些常見的,能看出什么來。” 也怪他們自己沒上心,雖然派人看著,但心里總覺得兵仗局那群工匠翻不出什么水花,就算知道有個謝景行在里頭起了些用處,可謝景行不過是一個文人,才十幾歲的少年郎,能在弱冠不到的年齡就能來京城參加會試就已是了不得了,誰能想到他居然與武器一道上也頗有造詣。 何懷仁就算再老謀深算,也沒想到工部一群工匠在一個橫空出世的十幾歲少年人的幫助下,能造出這等驚天利器。 在那院子的人總算推著東西出來時,就算是下面的人急匆匆報上來,他們那時不也并沒太放在心上嗎? 等大炮在朝堂重臣面前展現了那翻天覆地之能,他們就算再后悔又有什么用?造出的火炮早已被送去金匾城了,而造火炮一事也被安淮聞牢牢握在手中,其他人可沾不上手。 火炮這等幾乎可以說是史無前有的武器若是能握在他們手里,哪里還用得著費盡心思去謀取兵權? 以何家在朝堂的勢力,再加上火炮,他們可以說是勝券在握,甚至他們可以再也不用等待,泰安帝和長公主他們若想要活命,也只得乖乖將皇位讓出來,可偏偏這等利器居然被握在了英護侯和長公主手中,現下焦急的便是他們了。 太后眸光閃閃,“就真的沒有辦法將我們的人送去兵仗局摻上一腳?” 何懷仁搖搖頭,“安淮聞是工部尚書,兵仗局和王恭廠論理就該由他管轄,他不會容其他勢力插手。” 何懷仁難得的有些頹唐,“這么多年下來,工部早就被安淮聞經營成了他的地盤,就算有幾個我們的人也說不上話,經此一役,就連王恭廠和兵仗局中僅有的幾個我們的人手也被連根拔起,現在王恭廠和兵仗局里頭狀況如何,我們是一點消息也得不到。” 朝廷六部,刑部和禮部幾乎都被何懷仁把在手中,兵部尚書乃是內閣首輔孔起元,可現在孔起元之孫女是晟王王妃,雖然孔起元現在態度仍然讓人捉摸不透,不過都是千年的老狐貍,也不可能明著站隊。 反正自從他們與長公主開始明目張膽相斗后,孔起元就從未偏幫哪方,一心放在朝政上,只要沒影響大炎朝延續,他一概不理。 可現在因孔無霜之故,孔起元的立場天然就偏向了晟王。 吏部本也是何懷仁的地盤,可由于前幾年通州府和衛慶省一案,本來鐵桶一般的吏部硬是被長公主撕下了一道口子,現在吏部中官員,何懷仁和長公主的人都不少,這幾年里,吏部中兩方人馬幾乎已是旗鼓相當。 戶部尚書是個老滑頭,從不參與進太后和長公主之間的黨爭,深得明哲保身之道,也是兩不相幫,一心只經營著戶部那一畝三分地,官倒是做得不錯,算是個將百姓放在心中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