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
也就是他謝兄才能有如此堅定的意志,明明只是一位文人,卻日日晨起練功,數九寒冬、酷暑烈日也不休,還一練練了許多年,若是他,怕是連十日也堅持不過去,也難怪自己不如人。 像謝兄這類要才學有才學,要意志有意志,要心力有心力的人,他只配仰望,就別想同他比較了,還是該心大點,能與之為友得到他傾囊相授就是他的榮幸,他很是滿足。 畢竟因為與謝景行成了友人,他現在都敢想自己今次鄉試許能榜上有名,若以他原來的情況,怕是只能來鄉試湊個數,長長經驗,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得中舉人。 謝景行拿過一旁的干布巾將身體擦干,身旁放著一整套周寧事先就成套搭配著放在一起的衣服,上輩子事事都得自己cao心,這輩子有了周寧和謝定安,就算他現在已近十八,也將他將孩子一樣看待,什么事情都想幫他處理好。 謝景行不欲他們多加cao心,腦袋好了以后都是自己動手,可此次來參加鄉試,周寧又固態萌芽,謝景行看他憂心就也隨了他的意,也好讓他放心些。 拿著這些東西,謝景行心里暖洋洋的,他再一次無比感恩自己重活一世,還遇到了這般好的雙親。 這也導致他開門出來時嘴角掛著舒暢的笑意,孟冠白一見他這神情,當時打開扇子猛扇了幾下,“看來今日謝兄心情挺好。” 謝景行跨出門檻,走去幾位友人身旁,回道:“我哪日心情不好了。” 孟冠白一噎,確實,他好像真是沒見過謝景行發怒的時候,每日都心情平和,唯獨因為嶼哥兒緊張過幾次,不過許是謝景行在他心中的形象過于高大,他總是帶著敬佩的眼光看待謝景行,自然也就覺得他平日里帶著些許威嚴。 他反思了一下,謝景行又從未對他發過怒,他何故在內心深處隱隱擔憂他生氣呢?肯定是自己的問題。 謝景行幾人已往外行了幾步,見他沒跟上,疑惑看他。 拋卻心中無緣無故的想法,他忙不迭跟了上去。 整個安平省幾乎都是高山,平地少且河流眾多,要想選一處地方修建府城可不容易,這也是安平省整體面積幾乎能排大炎朝所有省份中等偏上,卻只有八個州府的原因,著實是因為實在找不出更多的地方再修建一處府城。 不過明州府這塊地方選得不錯,幾乎可以算是安平省八府最寬闊的,府城可比通州府大上許多。 可明州府之所以成為安平省省城,只是因為這座州府歷史最為悠久,朝廷所派官員最先駐扎在明州府,而并不是明州府有多大、多熱鬧。 剛建成的明州府幾乎可以說是只有一座城樓看得過眼,當然,人也算多。 城外一條大江,大江的東南向上八百余里就是通州府,通州府旁即為清河府,中間還有安平省另一州府,沿著大江向下三百里才有安平省的其他州府,離得都不近,周圍縣城大多都靠近明州府,因此,來往明州府的人員才會比其他州府多些。 安平省每個州府都有江道、河道可供船只停泊,只是河道、江道寬窄不一,明州府初始自然也有河道、碼頭以及朝廷所派官員,不過,人員雖多可受地所困,百姓貧苦,市井很是蕭條,雖為安平省省城,可卻并不比其他州府繁華多少。 直到出現科舉取仕制度,作為鄉試舉辦之地,官員眾多,學子也多居于此,學府林立,鄉試之時士子云集,如此才漸漸與其他州府有了些差距。 不少商戶慢慢就將生意做到此處,原來荒無人煙之地,也漸漸變得熱鬧繁華,如孟冠白所購置這處河房所在之地。 一出門轉過后巷便到了與河房相連的正街,酒樓、茶社遍地,小攤小販更是數不勝數。 謝景行幾人很是隨意地跟著人群往前,賣胭脂、賣布巾、賣糖人的攤子都只是一覽而過。 孟冠白隨著他們時走時停,最后停在了一處街道轉角的食攤旁,招呼道:“管家說了,這家的魚丸面極為勁道,湯鮮味美,極力推薦我們來嘗嘗?!?/br> 客隨主便,謝景行幾人都是頭次來明州府,由本地常住居民推薦的,味道該是不差。 再一看,食攤旁足足擺了十幾張桌子,一直延伸到里頭巷子中,幾乎都坐滿了,而對面就是一家酒樓,酒樓可有三層。 就在酒樓對面做生意,還能有這般多客人捧場,就算無人推薦只是恰巧遇到,也是想要嘗試一番的。 幾人坐在兩張長桌拼接成的一整塊方桌旁,孟冠白叫了擺攤的老叟過來,點了東西,他們便在此靜候。 這里可不止他們一桌讀書人,看穿著打扮,他們旁邊的那桌該也是來參加鄉試的,兩邊離得很近,能聽見那桌三位讀書人之間的談話。 “聽說本次的主考官們今日就要到了,就是不知是哪部的官員?”是一位看著三十來歲的文人。 居然是在談論此次鄉試的考官,謝景行等人昨日才到,未來得及得知消息,不過得知考官比他們還晚到一日,倒也不覺太過驚訝。 鄉試主考官都是從京中選派的京官,選出來后還要千里迢迢趕過來,而且為了避免與學子之間私下聯絡,定然是一到明州府就舉行上馬宴,之后就得立即進入貢院,在鄉試結束之前不得外出。 這樣做是為了減少考生賄賂考官的機會,再就是為了考官們考慮,晚點進去貢院,在里面待的時間也能短些,長久封閉在一處地方,就算貢院不小,待著也不舒坦。 旁桌之人忽然放低了聲音,“你們可知本次的主考官是誰?” 孟冠白剛剛叫好東西,轉過頭想要說話,恰巧聽到此句,立馬閉嘴不言。 都是將要參加本次鄉試的學子,自然好奇主考官,也就是他們未來的座師是哪一位。 坐在謝景行身后的中年學子道:“我怎能知道?若是如前朝一般,鄉試主考官是由布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巡撫御史在本省學府中挑選教官,還能猜猜?!?/br> 這個謝景行也知道,前朝時,鄉試主考官是在本省挑選出的,一開始是選擇三十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精通理學之道且cao德品行俱佳之人,并不要求必須是,只要是明達懂經又公正之人都可,后來則演變成了只選擇合適的學府教官。 不過就算不改,一省之中能滿足要求的,也數不出幾個人來,自然好猜。 那邊話聲還在繼續,“可現在主考官是從京城而來的,我在京城又無人脈,哪里能知道這般緊要的消息?” 由京城選用京官擔任鄉試主考官是大炎朝建朝后才改變的,因為前朝時選用教官或儒士為主考官,其無論有無官職,見了巡撫御史和進士出身的知縣等外簾官都矮了一頭。 改卷時,內外簾官本應不得私自交流。 科舉取士只看文章,在本省選出的教官和儒士雖然精通理學,能通過文章判定一個學子的才學和品行,可作為主考官卻根本攔不住外簾官越權查看試卷,只要有考生賄賂了外簾官,想要私自更換排名也是可的,科舉愈發不公,選出的不少人都是一些無才無德之人,失了舉辦科舉的初衷。 在前朝時就有人反對此種制度,大炎朝建朝后,開國皇帝聽取并采納了官員中通過科舉,憑真才實學考上進士的學士的意見,主考官才改為由京中選拔六部和翰林官員,只要是有才有行之人都可上書奏請擔任主考官,并不以官職高低為先。 這些全是祝世維這位至今不知身在何處的老師同謝景行講過的,他的回憶才到此處,身后便響起了更為壓低的聲音,“本次下來的主考官一位是從五品的工部都水司員外郎舒方海,另一位則是翰林院的正六品侍講包憶安。” 聲音低到謝景行仔細凝神才能聽見,可到底是聽清了。 不止他,其他幾人也都聽見了,孟冠白和丘逸晨都是驚得睜大了眼,幾人滿臉訝異,面面相覷。 謝景行未曾想過他們只是出來吃個早食,隨意選了個攤子,就得聞了此等秘辛。 主考官的選派,在從京城出發之前,就是本人也不知會被派往哪個省份,而得知地方后幾乎是立即出發。 沒想到主考官還沒到,消息卻傳來了,定是這人在京中有故人,才會及時將消息送過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道多少應試學子想要知道主考官姓名,好能有所準備,沒想到謝景行幾人根本沒有起心打聽,卻在無意中得知了。 “當真?”顯然身后之人也驚訝,聲音都大了不少。 “千真萬確。”說出考官信息之人話語嚴肅,“等他們到達明州府不就見分曉了?我又何故欺騙兩位?” 另外兩位學子連連說道:“并未說客兄欺騙我等,我等只是太過驚訝。' quot;既如此,我們該要動作快點,也不知書肆中有無這兩位大人往日的習作?” 另一人也道:“之前并未聽聞過這兩位大人,也不知他們喜好什么文風?” “正是如此,我們還需在其他人得知消息之前先去看看,萬一有,還得先買下來,不然等大家都得知了,再去買怕是買不著了?!?/br> 說著他連桌上還剩一半的面都不顧了,就想喊來老板結賬走人。 還是說出消息的學子說道:“先不急,考官們最早也得快晚間才到,我們還有一日時間?!?/br> 聽到他此言,身后的動靜才小了下來,可三人吃飯的動作卻也明顯快上幾分。 謝景行幾人對視一眼,皆都心領神會。 他們的面端上來時,恰巧后面三人吃完離開。 孟冠白這才抑制不住興奮地道:“我們也快些,真是時來運轉,未曾想到居然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br> 他還碰了碰一旁寇準規的肩膀,“寇兄,我就說還是要多出來走走,若是一直悶在家中,等我們得到消息,黃花菜都涼了?!?/br> 古往今來,參加科舉考試的學子,哪個不會將自己的文風往主考官的喜好上靠,不然就是文章寫得再好,若是不得主考官的眼,雖不至于將之罷錄,但卻也會影響排名,鄉試最終排名可完全是由兩位主考官商量決定。 而且,鄉試題目也是主考官臨時出,若是能知道主考官偏好哪本經義,也能臨時抱抱佛腳。 當然,鄉試還有同考官,同考官的選擇仍沿襲前朝,由鄉試所舉辦的省府官員自行選擇擅經義且品德好的儒士和學府的教官擔任。 唯一不一樣的是,由從本省選擇改為了隔省選用,有的甚至會選用旁省的六七品官員,如通判、推官等。 不過同考官的喜好卻是并不影響最終排名,畢竟一個人文章是否寫得好,到底還是有客觀依據,總是能被推選上去,只要送去了主考官面前,一個舉人功名是少不了的。 可排名高低卻關乎學子的榮譽和社會地位,由不得面試學子們不慎重對待。 就算謝景行能保持平常心,可是他若是能考上舉人,明年可就要去京城長公主府提親,若是名次能更加靠前,他提親的底氣也能更足。 幾人內心都有些激動,連剛才被孟冠白夸說無比美味的魚丸面都嘗不出其中滋味,三兩口將一碗面吞下肚去,幾人結了賬,被孟冠白急急忙忙帶去了另一條稍遠街上他所知的書肆。 時間還早,書肆里只有掌柜和伙計,掌柜站在柜臺里時不時翻看賬本打著算盤對賬,伙計們拿著布巾在書架上東擦西抹,將灰塵掃凈。 見著他們進來,伙計立馬迎了上來,孟冠白性子急,急聲問道:“店里可有舒方海和包憶安的文集,或是寫有他們文章的書?!?/br> 并不是他們不關心朝政,只是朝堂官員眾多,而這次來明州府的主考官大人他們確實未多聽聞過,畢竟安平省還是比其他省份差了些,不論是文風還是經濟,那些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也不會被派往這里。 說完他便用雙眼期待地看向伙計。 這家店鋪有三位伙計,他們同時停下動作,露出思考的神色。 伙計們是需要同來書肆的客人介紹書籍的,自然對書肆中書籍了然于心。 大炎朝只要是胸有點墨之人都喜愛出書,不然祝世維也不會想到將謝景行的筆記收錄,然后將之集成一本《四書五經集注》,他還在京城時也出過詩集,辭官之前更是將大炎朝好詩收集起來,也是準備出版的。 其他能考上進士的也幾乎都是如此,所以他們才會直直來到書肆。 可看三位伙計一時都沒有動靜,孟冠白皺起眉,難道這兩位大人居然未曾出過文集,也未曾有文章被刊印出來嗎? 他有些失望,就想再讓他們多想想,這時其中一位最年長的伙計一拍手,立即奔向了書肆最里面的書架,在最底下翻了又翻,找出了幾本書。 然后將書本翻開,他是識字的,果然找到了方才客人所說之人的名諱。 當即將書拿出來,高興道:“這兩位并無單獨的文集,不過這兩本書中有客人所提之人的單篇文章,合起來每人也有好幾篇了,客人需要嗎?” 自然是要的。 伙計手中的書只有四本,他們六人都還分不過來,當然是全要了。 掌柜做了許多年生意,看謝景行幾人的打扮就能知道他們是來應試的學子,等結完賬,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等謝景行幾人出門后,他連忙招呼方才找出書的伙計,“你快去庫房看看,還有沒有剛才這幾位讀書人買的書,若有的話全部尋出來?!?/br> 伙計一驚,他也并不是那等愚鈍之輩,試探問道:“難道是此次的主考官大人嗎?” 掌柜捋著胡須點頭,“不出意外,應該就是了?!?/br> 謝景行還不知道他們只是去買本書,就被掌柜的猜出了原因,他們又跑了幾家書肆,未曾想到印有舒方海和包憶安文章的書就只有手頭的這兩本,而且貨還都不多。 第146章 出了最后一間書肆,孟冠白忍不住拍了拍胸口,長出一口氣,笑道:“幸虧得知消息及時,不然等主考官到了才得知消息,再來買書,怕是翻遍整個明州城的書肆都再找不出一本了?!?/br> 謝景行看著手頭書,也很是高興,他們若買不到,可沒幾人能大度地將書借予他們一觀,有時只是一步之差,之后的命運便能發生翻天覆地之變。 連跑了好幾處地方,日頭已經高高掛在半空了,走了這么長時間,竟然連水都沒喝一口,書已在手中,心也放下了,他們就欲尋一處地方歇口氣。 他們正對面就是一處酒樓,還未至正午就已有許多衣著華麗之人進出,來往之人絡繹不絕。 這家酒樓招牌上寫著“匯鮮樓”三字,顯然是極會做生意的,門口還立著一方大木牌,木牌上寫著酒樓今日的招牌菜名:水淹魚、鮮蝦提子燴、羊rou旋鲊、酒醋白腰子、蟹釀橙...寫了滿滿一木板。 孟冠白是個好口腹之欲的,他看見上面的菜名忍不住咽了一下喉頭,不過還未到吃午食的時間,他摸了一下肚子,今日那碗沒嘗出味道的魚丸面還未消化完,他便抬頭看向了另一邊的茶樓,“我們先去茶樓歇歇腳,等午時便去對面酒樓用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