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不過今日徐家隔壁鄰居剛好來了湯圓鋪,等她走了,就同我說了情況。” 原來昨日徐二郎和媳婦從娘家回來時帶了半只雞,一到家曉云弟妹就嚷嚷著要喝雞湯,她也是聽話,真把雞給燉了。 曉云是張嬸子的閨名,也就是謝家湯圓鋪當日開張時,被毛嬸子揪著那個面白無rou的婦人,也是毛嬸子守寡的大兒媳婦。 毛嬸子回來后奈何不了二兒媳婦,只能揪著曉云打,指桑罵槐地罵,聲音大的周圍鄰居都聽見了。 “那也是張嬸子太過逆來順受,你可別跟著摻合進去,到時候又被毛嬸子粘上,那可真是甩也甩不掉了。”謝景行囑咐周寧。 周寧點頭,快手快腳地將鍋里的菜弄出來,他也是看著曉云可憐。 前幾年張曉云某日下午從城外打柴回來,頂著大太陽,看著就臉色慘白,他一直關注著,果然剛過轉角拐進春閑巷,就倒了。 周寧連忙將她扶進了湯圓鋪子,給她倒了一碗醪糟湯喝了。 自那之后,張曉云但凡去城外弄到些好東西賣或是自己出門找工掙了幾文錢,就會省些出來,悄悄給雙胞胎買些零嘴吃,也不讓外人知道,躲躲藏藏著悄悄放在湯圓鋪的案幾上。 若不是雙胞胎眼尖,看到過許多次,都不知道是誰放在那里的。 至那之后,就算謝家人對毛嬸子敬謝不敏,恨不得她再也別來謝家湯圓鋪子同他們打交道,不過和張嬸子,關系卻好了起來。 周寧看張曉云身體那般單薄,每日卻不止要忙活家里的事,還要出去做工,就會每日特意沖一碗醪糟雞蛋湯,單放在一旁,讓雙胞胎見她回來時,端去給她喝。 張曉云能拒絕他,卻是拒絕不了雙胞胎撒嬌的。 不少鄰居都知道,不過見著張曉云太可憐了,都瞞著毛嬸子一家。 謝景行也清楚這事,還特意見過張曉云幾次,怕是毛嬸子對謝若賊心不死,不過發現張曉云并無他意,之后打交道時,對她的觀感算得上不錯。 對于張曉云的遭遇,謝景行只能說是怒其不爭,才三十剛過的年紀,卻偏偏硬要蹉跎在那般惡劣之家的手中。 周寧不止一次和張曉云提起讓她干脆改嫁算了,對面何嬸子甚至連人都幫她看好了,是一個鰥夫,之前娶的娘子因病去世之后再也未娶,人也老實,可不知為何,張曉云就是不同意。 周寧猜想著許是擔心她兒子徐小豆,可謝景行看著不太像,徐小豆已經十來歲,毛嬸子雖然不待見張曉云,可卻將她這個大兒子留下的獨子看得緊,就算張曉云改嫁,留著徐小豆在徐家,也是絕不會吃苦受罪的。 不過到底是別人家的家事,他們手不能伸得太長,謝景行只能時時勸說周寧,讓他別太放在心上,各人自有個人的緣法,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謝景行以為他和張曉云無甚交集,原也該是如此。 又一日,他同孟冠白一行人在校場訓練完,出來后天時已晚,拒絕了孟冠白送他們回去,謝景行在夕陽余輝還在時,往家里趕。 他們是趁著下午散學后尋的時間來訓練,嶼哥兒也帶了雙胞胎來陪同他一起。 天色已逐漸變暗,為了早點趕回去,謝景行并沒走往日習慣走的大路,而是抱著雙胞胎抄了近路。 出了校場,直接從離校場最近的那道橋過,再穿過幾條巷子就能到達文昌街隔壁的正街。 被抱著走了一會兒后,謝若睜著萌噠噠的眼睛,撒嬌說:“哥哥你累了,就別抱我們了,讓我們自己走吧。” 謝景行若是沒看到他時不時捂著鼻子的動作,也就信了他是在心疼自己,這顯而易見是在嫌棄他身上的汗臭味呢。 他偏不放,反而抱得更緊了些。 謝若皺起鼻子屏住氣,將腦袋使勁往后昂,謝景君遲鈍些,并不覺得有什么難聞,一臉疑惑看著謝若。 不過他總是喜歡跟著謝若做的,謝若往后昂,他也跟著往后昂,不過他的動作沒有謝若那般大。 兩個六歲大的孩子動作可不小,謝景行右手揮了近一個時辰的馬球棍,手臂酸軟,被謝若往后一使勁,差點將失手將謝若摔下去。 察覺到身體搖搖晃晃的,謝若嚇得將手抓住謝景行的前襟,使力一拉,又將自己拉了回去, 謝景行被他的動作嚇住,不再逗他,將雙胞胎放到了地上,讓他們自己走。 謝若如了意,卻還裝模作樣地抬頭道:“哥哥真的太累了,好辛苦,都抱不住我們了,回去等哥哥洗完澡后,我一定幫哥哥按按手臂。” 謝景行勾起唇角,這個鬼機靈,居然還特意強調讓他洗完澡后才會幫他按。 怕謝景行太過感動,一時過來又將他抱起,謝若連忙挪著腳步到了嶼哥兒身邊,抓住嶼哥兒的手往前拖著走,他覺得現在的哥哥臭,嶼哥哥跟他同是小哥兒,肯定也會和他有同樣的感覺的。 嶼哥兒的鼻子本就靈,當然也聞到了謝景行身上的汗味,雖然也覺得汗味有些重,畢竟謝景行可是劇烈運動了一個時辰,不過還能忍受,一直跟在謝景行身邊。 現在被謝若往前面拉,他還回頭往謝景行看了看,謝景行揮揮手,讓他帶著謝若走在前面就是。 還是小篩子乖,一直等在他旁邊,謝景行牽著謝景君的手,跟上了前面二人。 嶼哥兒牽著蹦蹦跳跳的謝若往前走,天漸漸已經入夜,光線明顯暗了下來,腳下的這些小巷子都是府城居民家戶的后巷,有些甚至是死胡同,幾乎沒有人,只有幾之居民散養的貍奴趴在院墻上,雙眼冒著綠幽幽的光。 若是沒有謝景行陪同,他是不敢走的,嶼哥兒緊緊牽著謝若,不敢放松。 路過一處小巷子時,他隱隱約約聽見了巷子深處傳來了低語聲,好似是一位婦人和一個漢子的聲音。 嶼哥兒初聽到時,還懸起了心,等發現是人聲時,才放松下來,并沒放在心上,許是有人同他們一樣,抄近路回家。 他現在只想趕快到正街上,身處人群他才好放心。 跟在他旁邊的謝若卻猛地停下腳步,凝神細聽,忽然他抬頭看向嶼哥兒,道:“好像是張嬸子。” 小孩子都喜歡學人,里面的聲音小,他也跟著放低了聲音,只有嶼哥兒能聽見,嶼哥兒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都這個時候了,張嬸子為何會在此處?還是與一漢子在一起。 謝景行這時也走進了,正欲詢問,里面的聲音卻忽然變大了,謝景行臉色古怪,他也聽出來其中婦人的聲音就是張嬸子,也就是張曉云的。 “徐大郎已經死了快十年了,你還要為他守到什么時候?”漢子焦急又無奈。 張嬸子的聲音也大了些,“我不是要為他守著。” “那又是為了什么?我不信你對我無意。這幾年我出去做工,次次都是你幫我收拾,回來家里也是窗明幾凈,飯食也早早準備好,連我的衣衫都是你縫制的,如此種種,就是我那去世的老娘待我也就如此了,可你為何偏偏就是不愿改嫁于我?”聲音越來越激動,話語聲也越來越大,讓外面站著的幾人聽得一清二楚。 謝景行和嶼哥兒兩人都有些尷尬,他們這是不小心聽到了張嬸子的隱私了。 雙胞胎卻不懂發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對他們好的張嬸子就在此處,兩人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就抬腳準備往里面跑,想去找張嬸子和他們一同回去,他們是住在同一個巷子里的,只不過一個巷頭,一個巷尾,剛好順路。 謝景行敏銳地察覺了他們的動作,一把抓住他們,不等他們出聲詢問,便一把捂住兩人的嘴。 嶼哥兒也連忙過來幫忙抓住謝若,低聲說:“別去,我們先回家。” 謝若眼里冒出疑惑,可嘴被捂著,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們動作的時間,里面的對話還在繼續。 張曉云已經被漢子的話逼得無路可退了,哀哀道:“我走了小豆怎么辦?他是我和徐大哥的兒子,我不能丟下他一人。” 漢子疑惑道:“可你婆婆分明待徐小豆極好。” 張嬸子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你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不懂,可你就不能同我說嗎?我之前也說了我不介意你帶著小豆一同嫁過來,我會將他視若親子。” 張曉云卻道:“可是婆婆是不會讓我帶走小豆的,徐大哥走后,婆婆傷心欲絕,小豆現在就是她的眼中寶,就連二弟也比不上。” 兩人說著,話又轉回到了原點,既然毛嬸子看重徐小豆,張曉云又為何會如此放心不下小豆呢? 不止那漢子心中不解,謝景行聽著也是疑惑頓生,他原就想過張曉云不改嫁的原因,最后也只能想到徐小豆。 可徐小豆分明被毛嬸子看得極重,就算張小云改嫁,徐小豆在徐家呆著也不會受苦,有何放心不下的?他最后又只能將這個猜測推翻。 張曉云一直不愿說明原因,漢子心中失望,語氣低落道:“既然如此,你日后就別再過來了,我們這般牽牽扯扯的,若是讓外人見到,有損你名聲。” 他同張曉云認識已是四年有余,他分明覺得張曉云對他有意,兩人心中已有默契,早早就讓張曉云同徐家說明,他也會置辦聘禮,讓她高高興興改嫁于他。 反正張曉云家娘家沒人,大炎朝支持寡婦改嫁,毛嬸子就算想阻攔也攔不住,他又送了聘禮過去,讓毛嬸子找茬都不能。 可沒想到,兩人本還郎有情妾有意,結果過沒幾月,張曉云卻反悔了,絕口不提改嫁之事,可對他的態度卻又極好,漢子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張曉云看著漢子失望的神情,心中升起一絲預感,如果今日她不說明原因,那她和漢子日后就絕無可能了。 咬緊下唇,眼見著漢子眼神越來越失望,握著她肩的手臂也緩緩垂了下去,就要轉身離開。 她猛地一手抓住漢子的衣袖,含著泣音道:“非是我不想,而是不能。” 攔住了漢子,她在心中下了決心,才緩緩道:“我同馮大哥相識那年,無意間發現了一件事。” 就是想起,張曉云臉色都已經發白,不過她還是繼續道:“馮大哥也知我婆家二弟是在船上跑水運的,那年有日他是深夜回來,婆婆讓我去為他做了宵夜。” “做好飯后婆婆就打發了我回去,兩人在飯廳里說話,又喝了些酒,以為我睡著了,兩人沒控制聲音,說的話被我全聽見了。” “二弟從他跑水運的船上偷偷藏了幾十斤的鐵礦,等船路過他熟悉的河道,趁人不注意將鐵礦用麻袋套住扔到了河底,運完貨,回來潛水下去將鐵礦又撈上來。” 她說到“鐵礦”兩字時明顯害怕,聲音放低了,不過四下無人,一絲雜音也沒,謝景行和嶼哥兒仍然聽見了。 兩人面上駭然。 大炎朝連鐵鍋、鋤頭這些鐵制品都需要去特定的店鋪購買,還需登記,足以見鐵制品被管制之嚴。 私販鐵器更是重罪,輕則判處監刑和罰款還會沒收貨物,重則抄家流放。 徐二郎如何能有這般大膽子的?不只是他們疑惑,里面的漢子也疑惑,“他怎么敢?” 張曉云道:“二弟說那船運的鐵礦本也是私運,就算丟了一些也不會聲張,而且上船時是壓在其他貨物里面的,不是他這種常跑水運還要搬貨物的人根本察覺不出異樣,他東挪西湊,每次的量都不多,運鐵礦的人根本察覺不了,就算察覺了,也不敢大張旗鼓找尋。” “那之后,二弟每次跑水運時都會私藏鐵礦帶回家,再由婆婆藏好,等二弟又出去,待船行過幾日,這時碼頭上沒有那艘貨船上的人之后,婆婆就會去碼頭找來往的番民將鐵礦賣掉。” 大炎朝并不抑商,商業發展自然不錯,周邊小國的番民時常會往來大炎朝買賣貨物,而鐵本就是每個國家都需要的,有人來賣,番民當然樂意買,給的價還不低。 說完后,她面色慘白,一雙眼緊緊看著漢子,“到時若是事發,二叔和婆婆定是逃不脫的,小豆也是徐家人,小豆怎么辦?” 她只是一個平民婦人,只聽人說過私賣鐵器是重罪,嚴重的會抄家流放,小豆才是十幾歲的孩子,流放去邊疆,怎么可能還有命在?她若是改嫁于馮大哥,到時牽連了他,她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她受了徐大哥的恩,小豆是她為徐大哥生下的唯一的后代,又是從她身上掉下去的rou,無論如何她都放心不下徐小豆,也不愿牽連馮大哥。 可現在馮大哥要同她斷絕關系,她也是心如刀割,她該如何是好? 嶼哥兒神情凝重,看著蹙著眉的謝景行,此事事關重大,現在他們該怎么辦? 明明只是非常普通的一日,他們居然就這么恰巧撞見了這事?兩人太過震驚,手上力道松了,謝若早已被捂住口鼻喘不過氣來,一把拉下臉上的手,呼呼喘氣,大聲道:“哥哥,我要憋死了。” 巷子里徹底靜下來,謝景行無奈,好了,這下是誰也逃不掉了。 第125章 等張曉云和那位陌生漢子匆匆從巷子里面跑出來時,驚慌失措的眼就對上了謝景行幾人。 謝若和謝景君還高興地沖她打招呼,不知怎地,張曉云松了口氣,她勉強算是了解謝家幾人,讓謝景行幾人聽見,總比被不知是誰的陌生人聽見更好。 等她被帶到了嶼哥兒府上,又看到了祝世維和通州府所有百姓都已經面熟且敬重有加的高知府時,才發現自己放心太早了。 祝世維和高知府坐在上面,無奈地看著坐在下手戰戰兢兢緊靠在一起的一男一女,二人俱是一言不發,緊閉著嘴,連眼神都不敢與他們對上。 自從他們得到消息趕過來,已有快半個時辰,私運鐵礦可不是一般兩般的事情。 距離通州府不遠的華安山上確實有一處大的鐵礦,開采距今已有十幾年。 祝世維一心放在期刊上,對鐵礦一事不太了解,可高知府作為一府之首,該是要對鐵礦一事多加關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