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路秀才又看了兩眼,才依依不舍地遞給他。 見他也看了眼冒精光,含笑問:“如何?” “不止精湛,兼?zhèn)淞⒁馄媲山^妙,滿篇破堅摧剛之氣。” 在又一日天邊圓月高升時,被挑選出的一百套試卷被放在了王學政的桌前。 院試錄取比例為百分之十,八百余人參加,應取八十多套試卷,多的十來套試卷是為了讓王學政有選擇余地,到時再將其中稍差一些的罷錄即可。 這些都是已被挑選出來的,王學政用人不疑,再不管被抬放到一旁被罷錄的試卷,準備從面前的試卷中挑選出此次科試被錄取為秀才之人。 一省學政三年一任,任期一到便會重回京城,幾乎都是翰林出身,再不濟也是京官,無論哪種,都是經(jīng)科舉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甚至有的學政還是一甲進士及第。 王學政也是經(jīng)過科舉考取了進士之后才被派的官,這些童生的文章他并不需要同閱卷官一般一字一句地細細閱讀,只大致翻看文章的頭尾。 能考中進士的人記性都不差,他很快將試卷按照好壞排了個序。 很快又從面前拿出一套試卷,剛一入眼,他就是一笑,看都未看直接將之單放在一旁,這張試卷他在考試時便已從頭讀到尾,不少句子他都已記下,不需再看。 現(xiàn)在就只看有沒有比這篇文章更好的了,不過一個時辰,一百套試卷便被快速看完。 最后,王學政把被他單獨放在一邊的十份試卷拿起全篇細看,搖了搖頭,終究無人能出其右,又細細檢查了一下順序,無誤后才放入一旁的那堆試卷最上方。 至此,院試的閱卷工作已經(jīng)全部完成,王學政沒用其他人動手,直接將他剛剛另放一處的試卷拿在手里,將彌封撕開。 卷上被擋住的作文之人便映入眼簾,入眼的乃是“謝景行,通州府中興縣周家村人士。” 王知府是一府之首,府里大小事情都需要經(jīng)他之手處理,沒有一直陪同王學政完成整個閱卷工作,只時不時過來幾趟。 不過,知道今日就能將試卷全部批復完,他離開之時特意留下了他的幕僚在此,看是否需要提供幫助。 幕僚當然對通州府的童生有了解,此時剛好站在王學政身旁,也將試卷的排頭看見了眼里,當即臉上一喜,對著王學政弓身賀喜道:“恭喜學政大人,這位謝景行乃是去年縣試和府試的案首,加上此次可就是小三元了。” 王學政一怔,臉上也涌出些喜意來,“當真?” 幕僚應道:“千真萬確。” 王學政哈哈一笑,真是巧合,看來他手里真要出一個小三元了。 別說是通州府這等文風不盛的州府,就是大炎朝文風最盛的那幾個省份,小三元也是幾十年才能見得一次,沒想到這次居然讓他撞上了。 又看了看謝景行旁邊的年歲,才不過十五,少年英才呀! 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已經(jīng)完成,在王知府的吩咐下,府衙的衙役早已將備好的紅案放在了閱卷室的外面,這時王學政只需要吩咐人將名單按照次序寫上即可,這并沒多花太多時間。 一共八十幾號人的人名,上面是學號加姓名,下面乃是第多少名,一整塊三丈長、一丈寬的紅榜很快寫滿。 接著,紅榜又被抬到府衙正堂,那里已經(jīng)候著有下面縣城專程趕過來的抄送紅榜的官差。 忙忙碌碌間,很快到了第二日。 這次謝景行并未去到榜前觀榜,他才一出門,就被一大早趕來謝家的孟冠白拉住。 孟冠白拉著謝景行又回了謝家院子,說道:“我已讓家里侍從去觀榜了,你就別去了,秀才是跑不掉的,就等著報喜人來送喜報吧。” 孟冠白一臉興致勃勃,甚至比謝景行還興奮、激動。 謝景行雖然熟知孟冠白不按常理出牌,這次也被他鬧得滿臉無奈,哪個科舉的人不親自去看榜的? 沒有辦法,謝景行總不能放下孟冠白獨在謝家,他自己出去,只能帶著孟冠白去了書房。 孟冠白在書房里亂轉,時不時到外院翹首以盼,看著旁邊面色淡然,眼里沒有情緒起伏的謝景行,忍不住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jiān),你都一點不憂心?萬一案首被其他人奪去怎么辦?” “要是你此次院試又得到案首,你可就是名副其實的小三元了,你就一點不著急?不激動?” “若不是你將我拉回來,我早就已經(jīng)到了紅榜前了。”謝景行看著恍似忘了自己是被他拉回來的孟冠白,心里默默想著。 看著孟冠白急得腳不下地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笑,“孟太監(jiān),都已經(jīng)有你幫我急了,我還需要這般焦急嗎?再說,就算不得小三元,最不濟我也能考中秀才,何必如此急切?”要是像他一樣在書房里滿地亂竄,地面都得被磨掉一層不可。 孟冠白無話可說,被他的表現(xiàn)弄得無言片刻,最后卻還是忍不住焦急地走到了外院,再不理會謝景行。 院門早已敞開,他走到院門處往外望,又看了看日頭,現(xiàn)在就快要放榜了吧?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有人來送喜報? 他記得當日他考取秀才時,發(fā)榜后不過一刻鐘就有人跑去了孟府,送喜報的都是府城人,知道孟家豪富,他家那日幾乎迎來送往了上百號人。 每人都從他家得到了一兩銀子的喜錢,就算謝家不像孟家一般以財聞名于通州府,不過若是能得了小三元,怕是來送喜報的人也不少。 他又沖回書房,“謝兄,你家打賞的紅封準備好了沒?” 院子里雙胞胎正在互相追逐打鬧,嶼哥兒看似陪著他們,卻明顯心不在焉。 嶼哥兒立即接話,“準備好了,我同周叔么一起準備的。” 還準備的不少呢,他早早向黃娘子打聽過,考上秀才后,會有報喜人來送喜,還不是一個兩個,他和周叔么昨日一起包了數(shù)十個紅封。 里面都放有一錢碎銀,周寧這次可是難得大方,他本想著要是謝景行能考上秀才,他就非常高興了,別說是他,就是周家村人得到謝景行考上秀才的消息,怕不都得開家廟祭祖,還得擺個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可是所有人都說謝景行可能會考上案首,還是那什么小三元,周寧不懂什么是小三元,不過聽別人說也知道小三元非常難得,可是頂頂好的的喜事。 于是當嶼哥兒問他在紅封里面放多少銅板時,他大手一揮,直接放了一錢碎銀,所有紅封加起來就是好幾兩銀子,抵得上他家一月的消耗,他卻一點不心疼。 不過周寧和謝定安此時不在謝家宅院里,還在湯圓攤上忙活。 他們本也想在家中安心候著,可春閑巷周圍鄰居都知道他家謝景行參加了這次的院試,都說要來他家湯圓攤上吃幾個湯圓,好沾沾喜氣。 大家都如此言說了,周寧不可能不讓他們過來,還沒考中秀才呢,就將鄰居拒之門外,周寧和謝定安自然不愿謝景行背上一個狂妄之大的名聲。 就是再如何心不在焉,生意也照常做,只是時不時發(fā)呆,周寧更是三五不時就出了店門,常往街口那邊望。 若要來報喜,便是從街口那邊過來,他就能第一眼見到,也能放下心,這次又沒見著人來,他心下失望。 回去湯爐前,路過放著湯圓的長案時,看了眼單獨放在一角的幾十個湯圓。 那些湯圓是他們今日特地包出來的,里面是純紅糖餡,紅糖有喜慶之意,都是在年節(jié)或是家里媳婦生娃后才會拿出來吃用。 周寧想著謝景行若是考上了,他就為這里來吃湯圓的客人每人送上一個紅糖湯圓。 周寧自覺自己沒有太過露出焦急渴盼的神情,可同他平日開朗熱忱接待客人的表現(xiàn)一對比,這里來吃湯圓的哪個不知道他此時心情如何。 有熟識之人便笑著道:“老板,你可別將這湯圓煮過頭了,這時還早呢,喜案才剛放出來,你再等等吧,可注意著鍋里我的湯圓。” 周寧手里拿著長把湯勺,連忙在深鍋里攪了攪,大大方方笑道:“還早呢,都還沒浮起來,煮破了大不了我再多給你煮一碗。” 謝家湯圓鋪里哄堂大笑,“你這小子可得了便宜,一碗不成,非得兩碗湯圓才能堵住你那破嘴是吧?” 正當說笑間,外面?zhèn)鱽砹艘宦暣蠛穑敖輬螅 ?/br> 周寧手里湯勺一松,跌進了深鍋里,兩滴沸水濺在他手上,他恍然未覺,豎著耳朵聽著,一動不動。 客人們也連忙閉上嘴,側耳凝神細聽。 “今有通州府中心縣周家村人謝景行,得中壬辰年科試第一名案首。”聲音一點點靠近,聲音之大,像是直接響在每個人耳邊。 周寧雙手緊握在身側,咬緊牙關才沒有驚喜出身,謝定安手頭的碗也是一松,落回桌上,發(fā)出磕碰的聲音。 這時店鋪里客人們道喜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周寧卻完全顧不上,眼角淚花閃現(xiàn),被謝定安一把抱在懷里。 謝家店鋪門面朝向街面,謝家宅院的院門卻在拐彎左側巷子里,送捷報的報喜人自然是往宅院去的。 這時孟冠白已經(jīng)笑得合不攏嘴,跟他中秀才時一個傻樣,猛拍了兩下謝景行的后背,“謝兄,看我說的對吧,你一定是此次院試案首,小三元啊!哈哈!我居然能有一個中了小三元的好友。” 謝景行之前還覺得自己很是淡定,可等送喜報的人到來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他的心之前也是微微懸著。 長舒口氣,那邊嶼哥兒笑著跑到了他面前,恭喜的話還未說出,謝景行一把將他拉在懷里。 嶼哥兒被抱得嚴絲合縫,恍惚身體的每一處都是為擁抱對方生成的,恭喜的話卡在了喉嚨里,嶼哥兒激動地快說不出話來,半響才喃喃道:“謝哥哥,謝哥哥,你真的中了小三元。” 謝景行低頭靠在嶼哥兒耳邊,低低“嗯”了一聲。 雙胞胎擠不進去,只能一左一右抱住謝景行和嶼哥兒的大腿,嘴里連聲叫道:“案首”、“案首”。 他們不知道案首為何意,可哥哥和嶼哥哥都這般開心,那就肯定是非常好的東西,那他們也要高興。 兩人渾不在意周圍有人,相擁在一起。 那邊報喜的人尷尬地站在門口,這他該提醒一下嗎?他還沒拿到報喜錢呢!可他進也不是,退又不甘心,他可是第一個來報喜的,只能僵硬地立在原地。 直到他和一旁的孟冠白對上的視線,咧嘴一笑,“這位公子,你看?” 孟冠白看著忘形的謝景行和嶼哥兒,連忙收斂心中的激動,這兩人真是不分場合,不過看來還是他更加靠譜。 將手伸進懷里,孟冠白準備自己先將喜錢掏了送出。 可此時周寧和謝定安也跑了進來,見此情形哪里還不知發(fā)生什么,連忙去大堂的柜子上將包好的紅封拿出來,給了送喜的人兩封。 那報喜人接過一捏,觸感明顯不是銅錢,分明是碎銀子,笑得更為喜慶,連連拱手作揖退了出去。 這之后,才又接二連三來了更多報喜之人,周寧直將手里的紅封發(fā)的只剩三個才沒再見人來。 這時,孟家的侍從才趕了回來,他頭巾散亂,鞋履不整,滿臉笑意跑進謝家院子,道:“公子,謝家郎君是案首。” 孟冠白一拍他的腦袋,“還用你說,報喜之人早早過來了。” 侍從捂頭笑了笑,他不是去晚了嘛!那些專程跑腿報喜的人可是連夜排在那里,就為了掙報喜錢,他哪里擠得過那許多的人。 不過看他辛苦又這般狼狽,孟冠白將剛剛從懷里摸出卻沒送出去的錢扔給了他,“拿著,你的報喜錢。” 侍從嘿嘿笑著,他就知道他家公子大方,而且又同著謝家郎君關系好,他一定能得到賞錢的,昨日才爭到了這個差。 將手里的二兩銀子放進懷里,他連忙又道:“謝小郎君是案首,蕭郎君乃是第三,寇郎君是第四,丘郎君和呂郎君分別位列第五和第八。” 他早就知道他肯定比不上那些報喜人來得快,可是他看得全啊! 孟冠白用手指摩挲著下巴道:“也不出意外,雖然丘逸晨和呂高軒比府試名次低一些,可也沒差太多。” 畢竟還有往年沒考上的童生參試,說不得往年童生就有發(fā)揮失常,或者因身體緣故缺席的,加上比他們多有一次經(jīng)驗,還又多學了幾年,自然有可能比他們強。 更何況,閱卷的學政大人對文章的喜好不同,自然也會導致排名時的差異。 不過,大家都在前十,這真是一件大喜事,看來他訂的包間是絕對浪費不了的。 謝景行和嶼哥兒直到被一個又一個報喜之人的聲音打斷,兩人才分開,嶼哥兒臉上潮紅如涂了一層胭脂,低著頭忍不住悄悄用眼角余光看著謝景行。 謝景行臉上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沒有再和嶼哥兒說話,隨同周寧和謝定安一同為報喜之人發(fā)喜錢。 嶼哥兒失落地收斂了笑意,很快又被歡笑著跑來跑去的雙胞胎打斷,心情又飛揚起來。 等將來送喜報的跑腿全部送走,早就圍過來的鄰居就準備進來賀喜了。 可沒想到,府衙的衙役這時卻來了,更讓人驚訝的是高知府赫然走在最前面。 謝景行連忙上前,將高知府和一眾官差迎了進來。 周寧第一次見到這般大的官員,心里有些虛,可仍是強撐著去內院泡了一壺清茶端了上來,接著就和謝定安一同到了一旁凳上坐著。 孟冠白自從知府過來之后,便一言不發(fā),他家雖是豪富之人,可家里卻未出過有品級的官員,而他又只是一個小小秀才,高知府又不是沖著他來的,他也不硬湊上去,拉著侍從退至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