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周寧、謝定安和嶼哥兒皆怔了怔,又同時笑起來。 謝景行將碗湊近,讓他們都將魚送到了碗里,整頓飯,他根本不用將筷子伸到桌上菜盤里,碗里還未吃完,就有人將菜送了過來,連雙胞胎也跟著湊熱鬧,往他碗里伸了好幾次筷子。 放下碗,謝景行猛地打了一個飽嗝,兩條鱖魚幾乎全他一人吃了,還有滿滿一碗飯,就是飯量大如他,此時也覺得撐得慌。 嶼哥兒泡了一壺山楂茶出來,倒了一大杯給謝景行,好讓他能消消食。 謝景行裝模作樣地瞪了他一眼,“你也跟著湊熱鬧。” 嶼哥兒嘿嘿一笑,其實他深知謝景行的實力,知道他若是正常發揮,絕不會落榜,不過彩頭嘛,誰都想討個好彩頭,而且周叔么和謝伯伯都那么重視了,只他一人在一邊看熱鬧,多不合適。 嶼哥兒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坐在謝景行對面慢慢喝,“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吧?” 謝景行點頭,“準備好了,以阿爹的細心,所有事情都不需要我再多cao心。” 互保之人不需要多說,除了孟冠白之外,他們剛好五人,不再需要找其他人結保,院試還需要兩位廩生做保人,這更不需要他們擔心,他們在府學讀書,府學除他們五人以外,哦,忘了還有孟冠白,其他大多數都是廩生。 嶼哥兒垂眼笑了笑,日子過得可真快,說不定幾日后,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謝哥哥就成了秀才了。 想到前幾日他收到的那封信,往年家里爹娘和哥哥從未提到讓他回京城的話語,可這幾次從京城來的好幾封信,都試探著問他是否要回去京城? 他知道原因,一年來斷斷續續聽過黃娘子和祝世維談起過很多次京城的事情,他雖并沒多關注,可無意間也能聽到只言片語。 一年來,朝堂里的局勢變化不小,由原來太后一黨一手把持轉變成了雙方有來有往,勢均力敵,如此,若他回去,太后就算還想利用他做些什么事,長公主等人也不再毫無還手之力。 可他卻不愿回去,透過茶杯上上飄的白霧,對面謝景行的臉朦朦朧朧,清俊的眉眼日漸成熟,清朗的輪廓每一處都長在他的心上。 他就不回去添亂了,在這邊也挺好的,萬一他走了,謝哥哥突然開竅看上了其他人可怎么辦?這個人自己守了這么久,可不能在最后關頭放手,想到謝哥哥有時看著他失神的模樣,隱在杯后的唇角勾了勾。 謝景行可不知道對面的嶼哥兒在想些什么,院試在即,府學早兩日放了假,他暫時也不愿看書,偷得浮生半日閑,邊喝茶邊悠閑地看著院外開放的梔子花和薔薇,聞著茶杯里清新的茶香味,只覺得這般日子才算舒坦。 深吸口氣,謝景行望著窗外日光,揚起一抹笑容。 = 院試一早,謝景行就被周寧、謝定安,還有早早趕來謝家的嶼哥兒一同送到了考場門口,雙胞胎睡眼惺忪地趴在謝定安身上,對他露出軟綿綿的笑。 謝景行憐惜地摸了摸雙胞胎,這兩個孩子硬要跟著一起過來,凌晨還在夢中,聽到他們的動靜,眼還閉著,就摸索著出了房間,趴在了廊下欄桿上,一聲聲地喊“哥哥”。 心里滿是柔軟,謝若將小臉蛋挨在謝景行的臉上,道:“哥哥加油。” 謝景君也緊隨其后,“哥哥最厲害。” 嶼哥兒從謝景君邊上伸出腦袋,捧場道:“對的,整個考場里面,就謝哥哥最厲害。” 謝景行看了他一眼,他都沒有這個底氣,怎么他身邊的人一個兩個都覺得他是最厲害的,甚至孟冠白早幾日就已經在府城最大的酒樓訂了包間,揚言到時定要慶祝一番,說不定他們幾人中就能出一個小三元呢。 連祝世維都說他火候到了,院試榜首有望。 謝景行無語凝噎,他能怎么辦呢?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幾人說好一起進入考場,他居然是到的最早的,過了快一刻鐘,丘逸晨、呂高軒和寇準規才攜手前來。 只不過,寇準規身后卻多了一人,謝景行等幾人走近之后,才發現那人居然是許久未見的林涵。 嶼哥兒此時已經往那邊揮手,踮起腳喊道:“林涵哥。” 林涵未改模樣,聽到嶼哥兒的聲音,對著這邊笑了笑,加快腳步走了過來。 先同謝家人見了禮,然后就和嶼哥兒走到一旁說悄悄話。 好一陣,林涵才站回寇準規身邊,臉含緊張地將寇準規手上提著的考籃檢查了又檢查。 嶼哥兒也走回了謝景行身邊,“涵哥兒什么時候來的?” 嶼哥兒道:“前幾日就來了,商行送竹扇過來時,他跟著一同過來的,現在住在迎來送往客棧的那個院子里。” 謝景行看著寇準規和林涵旁若無人的模樣,“就是專程來為寇兄送考的?” 嶼哥兒點頭道:“是啊。” 丘逸晨滿臉無語,和呂高軒離開了寇準規兩人周邊,到了謝景行跟前。 不過看著嶼哥兒也在一旁陪同謝景行,丘逸晨忍不住避著人翻了翻白眼,一個兩個都有佳人相伴,他身邊就一個同他一樣的漢子。 年前,他回去同家里人說了要找一個好看的女子或哥兒定親,可阿爹和阿娘都笑話他,好看的女子和哥兒早早就被人定下了,一時半會兒哪兒找得到? 最后,他還是只能孤單一人回了府城,成雙成對的,這是在往他心口上扎刀子呢。 嶼哥兒這時忽然湊到謝景行耳邊,“你知道林涵哥這次過來,除了送考還為何事嗎?” 謝景行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配合問:“還能作甚?” 嶼哥兒又湊近了些,悄聲道:“還要為寇大哥量身裁衣,林涵哥說他們家里已經看好日子了,只需要等院試放榜,就立即回去成親。” 謝景行這會兒著實驚訝了,他從未聽寇準規提起過,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丘逸晨和呂高軒,他們同住一間齋舍,“你們有聽寇兄提過要成親嗎?” 丘逸晨和呂高軒都是茫然搖頭,比他還驚訝,謝景行望向那邊如膠似漆的寇準規和林涵,失笑道:“這瞞的可真緊。” 嶼哥兒也跟著看了過去,眼含羨慕,不過沒讓謝景行發現,繼續道:“是林涵哥不讓寇大哥說的,寇大哥很早就說一定要中了秀才后再娶林涵哥過門,他一月前曾去信言到他對此次院試極有把握,林家和寇家得了信,急著就挑好了日子。” 兩家是娃娃親,以大炎朝算年齡的習慣,寇準規已經十八,早該成親了。 “可是林涵哥卻擔心事有意外,便不讓寇大哥先提,免得到時寇大哥臉上過不去,寇大哥是聽了林涵哥的話才忍著沒說。”不然,以寇準規對林涵的看重,早就昭告天下了。 丘逸晨不解,“這有何擔心?以寇兄的實力,是絕不可能落榜的。” 他們相處日久,如何能不知道幾人的學力,他和呂高軒分明才是上次府試的二三名,寇準規和蕭南尋才是四、五名,到了現在,他們估摸著,說不定此次寇準規和蕭南尋排名會在他們二人之上。 不過,丘逸晨眼里升起斗志,結果未定,誰也不能輕言勝負。 那邊兩人總算又將考籃清理了一遍,就快到時間入場時間了。 蕭南尋這時才姍姍來遲,他是被一輛華貴的馬車送過來的,他下馬車時,車里探出一位二十余歲的漢子,漢子臉上帶著憨憨傻傻的笑容,道:“弟弟,等你考完,我們再來這里接你,你別亂跑哦。” 謝景行幾人一愣,都覺得這個漢子說話有些奇怪,感覺像是十來歲的孩子,不像是成年人的口吻。 里頭又探出一位眼生的女子,女子眼含秋水,眉如剪羽,很是漂亮動人。 她先將身旁那位探出半個身體的漢子往里頭拉了拉,柔聲道:“小心,別跌下去了。” 漢子轉頭笑道:“好的,娘子。” 女子眼里柔情更深,摸了摸漢子的頭,才又轉頭看向蕭南尋,“二弟,考籃里的東西,我們已經全部整理好,你只管去考試,考完后我們還在此處等你,你別找錯地方。”又從馬車里提了一個籃子出來,遞給了蕭南尋。 蕭南尋接過女子遞過來的考籃,臉上面無表情,可他看向女子的眼神卻飛快閃過一抹暗色,垂眼道:“謝謝大哥大嫂。” 原來是那漢子是蕭南尋的大哥。 謝景行幾人沉默站在一旁,女子注意到他們,對他們頷首示意,便牽著蕭大哥回了馬車。 蕭大哥顯然很聽他娘子的話,乖乖進了馬車,不過很快又從車窗探出頭,沖著這邊喊道:“弟弟一定要乖乖在這等著我們哦,不然我們找不到你,你就回不了家了,我會擔心。” 蕭南尋臉上顯出一抹柔和,唇角掛起笑容,抬手對蕭大哥揮了揮,“好,我一定記著,大哥快回去吧。” 蕭大哥又笑了兩聲,才把頭收了回去。 謝景行幾人面面相覷,看來不只是他,其他人也發現了不對勁。 蕭南尋抬步走了過來,看著他們的表情,臉上笑意未改,憑他素日表現,能有這樣的笑容,他應該與蕭大哥關系很好。 謝景行幾人閉口不言,他卻主動談起,溫聲道:“方才那是我大哥和大嫂。” 謝景行猶豫著道:“是我們失禮,該去向大哥大嫂問聲好的。” 他未直接言明他大哥的奇異之處,這話蕭南尋愿接便說,不愿說混過去也可,謝景行并不準備追問。 說起來,他們同窗近一年,還是頭一次見到蕭南尋的家人,就是丘逸晨和呂高軒的族叔,他們也有過數面之緣。 蕭南尋他并不覺得有什么好隱瞞,只是往日恰巧大哥沒同謝景行幾人見到面罷了,他語氣溫和,“大哥少時分化成天乾時,發了急熱,大夫束手無策,燒了整整兩日,已是快要夭折,卻沒想到老天有眼,讓大哥醒了過來。” 說到此處,謝景行幾人已猜到后事,卻并未打斷,只聽蕭南尋繼續道:“未想大哥自此后,便行如幼兒,大夫言道是高熱將腦子燒壞了,日后都只能如此了。” 他笑了笑,解釋道:“平日家里父母擔心大哥,一直讓他在家里待著,少有出門,這次我來參加院考,大哥幾日前就說想送我考試,纏了父母幾日,大嫂也疼他,幫著勸,父母才同意他和大嫂一起來,因此,你們往日才未曾見過他。” 心里疑惑頓解,難怪那漢子剛剛會那樣表現,他沒有出言安慰,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蕭南尋的肩,“他如此看重于你,希望院試你能奪得好的名次,到時讓蕭家大哥開心開心。” 見幾位友人都沒有對大哥露出絲毫鄙薄,蕭南尋舒朗一笑,道:“那是當然。” 他少有如此開懷的時候。 已到時間,辭別送考家人,五人各自提著考籃,穿過了衙役組成的人墻。 做保的廩生是謝景行幾人都熟悉的兩位府學學子,經廩生確認之后,謝景行一行人進去了考場里面。 由衙役檢查考籃和身帶之物,院試考試題目不比之府試要簡單,可是檢查卻比之前的縣試、府試更加嚴格。 考籃里只能帶兩管筆,其他一應物事全都不能攜帶進入,檢查需要將身體衣物全部脫光,赤條條的被府衙翻看,檢查衣物時,更是一絲一毫布料都沒放過。 謝景行一臉泰然,就當是在醫院做全身檢查了。 檢查完后,衙役才將衣物還了回來,幾人衣物混在一起,大家一一翻撿出自己的衣服,穿戴齊整出了檢查的棚子。 被一位兵士引著進了大堂,大堂里有著上次見過一面的王學政,當然高知府也在此處。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幾位大人,謝景行猜應該都是通州府下轄縣城的縣令和學官,院試需要他們來辨認參考院試的學子,防止有冒名頂替之人。 高知府只將視線落在謝景行身上兩瞬,便收了回去,院試之中,兩人盡管相識也不能表露,未免受人話柄。 雖然流程復雜,但是行進得很快。 府衙的考棚是前朝所建,大炎朝立朝之后,又幾經修補,看著倒也不太破舊。 考棚很大,分為東南西北四大間,謝景行同旁邊的寇準規幾人分離,被引路的兵士帶往了東邊考場。 幾人并沒有分在一處,丘逸晨和寇準規在南邊考棚,蕭南尋在北邊,而呂高軒在西邊。 中間設有一處高臺,學政等人坐在高處,能將考棚盡收眼底。 進了考棚,謝景行當即將所有雜念一一拋開,安心準備考試。 院試分為歲試和科試,科試逢寅、審、巳、亥年考,今年乃是癸巳年,恰逢科試。 科試又分為兩輪,第一輪前兩日已經考完,乃是生員參考,須經去年歲考成績優良者才能參考科試,科室會將生員分成六等,其中一等、二等和三等前三才有資格參加由學政主考的鄉試。 第一輪與謝景行幾人無關,他們參與的是第二輪,又分兩場,考生全是童生,考后擇其中百分之十為秀才。 試卷很快發到了謝景行手里,考題仍由人舉著在考棚里展示。 今日首場考試有兩道題,一道四書,一道五經。 四書題為“象日以殺舜為事。”(注) 謝景行先將題目抄好,他蹙著眉,此題過于簡單了些。 原文出自《孟子·萬章章句上》,原句為:“萬章問曰:‘象日以殺舜為事。立為天子,則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