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謝景行可不知道,他又讓豐里村絕大多數人很是難受了一遭,一左一右抱著雙胞胎,錯愕地看著對面正襟危坐的謝定安和周寧。 “搬去府城?”謝景行不可置信地問。 周寧笑看著謝景行一臉懵的樣子,恬淡自然地說:“對,前月我們就已商量好,若是你此次有幸,能考在府試的前三名,我們就將攤子賣給秀姐兒夫婦,一家五口搬去府城生活。” 謝景行看著雙親溫和慈愛的雙眼,鼻子一酸,他不用問也知道,雙親定是考慮到他將來進學的事情,才會做如此決定。 安土重遷,莫說是古代人,就是現代,不知道多少人都離不開自己的故土。 而謝定安和周寧卻毅然決然地拋下他們在周家村的一切,只為了讓他去更好的府學就讀。 謝定安也沖謝景行點了點頭,表示他們已做好了決定,謝景行不用再考慮其他,只管去府學就讀。 他沒有多提起,從他聽說寇準歸從書院退學的事情,他是如何輾轉反側,擔心謝景行去了縣學書院也被人嫉恨使壞,又將謝景行曾被府學教官陸寒松親自邀請的事情,在腦袋里翻來覆去地思考了無數次,還去問了祝世維的意見,最后同周寧商量了又商量,最后才做了這個決定。 有被提學大人再三挽留的陸寒松教官親自相邀,祝世維也說府學是官學,管理嚴格,不會出現仗勢欺人后,加害者沒事,被害者卻退學的事情,這樣看來,最起碼他們不用憂心謝景行在府學受欺負。 謝景行心緒難平,放開雙胞胎,幾步上前一把抱住雙親。 第094章 已經決定好要去府學,那必然是要去通知祝世維的。 翌日,謝景行一早就去了祝府,管家爺爺將他領去了書房。 他進去時,祝世維正坐在書桌后,拿著一疊厚厚的書信翻看。 見他進來,祝世維將書信放在桌上,起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夸贊道:“考得不錯。” 謝景行隨著他走向一旁的登上坐好,“還要多謝的老師諄諄教誨。” 祝世維欣慰地看著謝景行,說:“那也得你自己爭氣才行,行了,不說這些客氣話。今日你來找為師,所為何事?” 府試之后,謝景行閑賦在家,且祝世維昨日也去周家村參加了宴席,那時謝景行就以茶代酒敬謝過他,今日會突然來他府上,不應該是無緣無故的。 祝世維還真了解他,謝景行點頭道:“昨日宴散后,我同家里人商量了,打算日后去府學進學,特來告知老師。” 捋了捋胡須,上個月謝定安突然來祝府找他詢問府學進學情況時,他就有已有預感,果然,此時應驗了。 相比較縣城書院,祝世維也是更傾向于謝景行去府學讀書的,不談其他,單是府學的學習氛圍,就比縣城書院好了一大截,同窗的學問也會好上許多。 “打算什么時候去?” “將家里打理好就去,應該要不了幾天。”謝定安他們要將家里全部處理好,謝景行也不知道具體需要多久,不過謝定安他們早前就已同周廣德他們商量好了,家里由周家幫忙照看,到時讓周廣德夫婦搬下來在謝家居住,免得房子多日沒人住荒廢了。 這樣的話,許多東西就不會搬走,費不了多長時間。 “那行,你有你家人幫著cao心,我就不再多詢問了。”祝世維笑著說。 謝景行卻還有些疑問,“老師,我同家人搬去府城居住,又是在府學進學,到時我該如何向老師請教課業?” 祝世維卻渾不在意此事,擺擺手說:“府學教官都不是等閑之輩,全是有真才實學之人,那些平常的課業,教官們教你已是綽綽有余,我之后每半月給你留些題目,你做好了交由我批改即可。” 府學教官全是身有功名之人,不止如此,提學官每年還會對治下教官進行考察,不合格的會被辭退,所以府學教官就算無心再科舉,也從不曾落下學業,有的甚至是名滿通州府的名師,陸寒松就是如此。 祝世維完全不擔心謝景行進入府學之后,會荒廢學業,這一年多來他已給謝景行打好了基礎,以后有府學教官教學,他只需要把管好謝景行學業的大方向,不時指點指點就行。 “是。”謝景行放下心,他是發自內心地尊重祝世維這位老師,而且論才學,通州府能比得上祝世維的也是鳳毛麟角。 站起身,祝世維走到書桌旁將剛才那一疊紙拿起,過來遞給謝景行,“既然已經有了打算,就別再將這些閑事放在心上,你先看看這些東西。” 謝景行接過厚厚的一沓紙,滿心疑惑地看過去,只見第一張紙上最右側一行大字寫著:賞《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有感。 謝景行目光一定,匆匆掃過后面的字,寄來這封信的人,許是十分喜愛這首詩,洋洋灑灑寫了一整篇,“超然物外”、“物我一體”、“山林閑居之樂”、“赤誠的友人之情”,幾個關鍵詞句映入眼簾,居然是一篇詩詞賞析文章。 謝景行又往后翻,接下來全是一些他曾默過的華夏詩歌的評論,也有對喜愛的華夏詩壇名人的夸贊文章,甚至有以詩喻情的文章。 謝景行一直翻到最后一張,這個更離譜,居然是來信人與好友爭論李白和杜甫誰更厲害的文章。 謝景行在心里直呼“好家伙”,沒想到都來了大炎朝,居然還會有“李杜”之爭,瞬間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一連串知乎標題,“李白憑什么與杜甫并稱?”、“杜甫與李白齊名是否過譽?”、“李白與杜甫究竟誰的詩更勝一籌?”,謝景行無奈扶額,借用他在現代知道的一句話,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為什么就非得爭誰更厲害?難道就不能認為兩人都厲害嗎? 兩人明明各有高下,豈是他們這等凡人能一言論之? 謝景行將這些文章整理好,看向祝世維,“老師這些都是從哪里來的?” “全是大炎朝各地素有才名的讀書人寫的,他們愛詩也賞詩,不少人寫了這些文章,送來了天下商行,想借天下商行的手送到天外居士手里。”說到這兒,祝世維看了謝景行一眼。 “送到我手里?”謝景行默默地將文章放回條案上,不會是想讓他來下定論李杜誰更厲害吧,他可沒這資格。 祝世維哪能不知道他這個弟子在想些什么,謝景行自己寫詩不過就一般水平,莫說謝景行,就是祝世維,對李杜二人也只有仰望的份,在他心里,他能讀到華夏的詩歌,就深感榮幸,哪里還有這些心思去想誰的詩更好?誰寫詩更厲害? “自從華夏詩在大炎朝傳播開來,就深得大炎朝讀書人的喜愛,少不得會有一些人為了抒發心中的敬佩喜愛之情,寫下這些文章。”祝世維拿手指往他們二人中間的條案上點了點。 “有些人就是純粹地抒發感情,有些人卻是為了揚名,有些則單純是想與華夏更接近些,會想要送到你手里,不過是因為你是將華夏詩默出來的當事人,想要求得你認同罷了。” 畢竟,若是能得天外居士的一聲好,不就證明他們與華夏詩歌、華夏詩壇名人的距離更近了嗎? 謝景行有些不能理解這些寄信過來的讀書人是如何想的,難道就只是因為他是將華夏詩歌默出來的人,他們就覺得他有這個權威性嗎?非要得到他的認同,才算是表明他們真的懂了華夏詩,懂了華夏詩人嗎? 這是什么神奇的腦回路? 祝世維見他兩眼無神的樣子,就知道他沒弄明白,溫聲解釋道:“假使你有一個十分想要追隨的人,可那人卻在你觸不可及的地方,但他派了一個使者到你身邊,使者又將他所有的物事送到了你手里,你對這些物事十分欣賞愛護,尊敬崇拜地寫了無數文章贊美這些物事,可那人卻聽不到又看不到,你的身邊只有那位使者,若是你,你該如何?” 謝景行頓悟,那他還不趕緊扒著使者,使者肯定了解那人,能得使者一句稱贊,不就是間接得了那人的賞嗎。 見了他恍然大悟的樣子,祝世維又指指面前的這些文章,“這些還是極少的一部分,絕大多數都被黃娘子的人攔下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名家大儒寄過來的,我正愁該怎么回呢?” 通過華夏詩歌,大公主好不容易將這些人籠絡了過來,若是這些名家大儒發現他們寄過來的信猶如石沉大海,一點不見回音,到時可別惱羞成怒,反而生了怨懟。 這些事情他卻不好同謝景行說,但是若讓謝景行一一回信,就會極大地浪費謝景行的時間,影響他的學業,祝世維也不愿。 這些信到他手里已有很長時間,可他卻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們是將謝景行隱藏起來了,卻沒有想過要另找人頂替天外居士的名號,天外居士得到的贊譽和憧憬就該是謝景行的,讓別人冒名,這不是他、大公主、英護侯能干出來的事情。 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今日謝景行過來恰好撞上,他干脆讓謝景行自己決定如何處理。 之后,他只需要將結果原原本本回給這些寄信過來的人就行了。 就算祝世維不說,謝景行大概也猜到了,確實不能只因為這點小事,就讓大公主等人的籌謀毀之一旦。 可他也沒太多時間花在回信上,謝景行皺眉,該如何處理才能兩全其美? 自己都一大把年紀了,卻將難題拋給了自己未滿弱冠的弟子,祝世維老臉發熱,再厚的臉皮也會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親自給謝景行倒了一杯茶,合著一旁的瓜果點心一起推過去,溫聲細語地說:“先喝點茶,吃點東西,慢慢想。” 謝景行不自覺用右手食指輕輕敲擊著凳子的扶手,腦袋里思緒翻飛。 首先,他是必須要對寄信過來的讀書人作出回應的,這樣才能穩住他們的立場。 經過去年稅收翻倍一事,他對太后和晟王一脈更是深惡痛絕,要是讓這種會對底下百姓為所欲為,只為自己好過的人,坐上了那萬萬人之上的皇位,到時還不知有多少百姓從此會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他想要科舉做官,初衷不過是想要護住他所在乎的人,若有余力能為民請命就更好。 可若是晟王以后真的登位,別說是護住家人、為民請命了,要在污濁的官場之中不隨波逐流,保持本心,都遠非常人能做到。 所以無論如何,他也要為想法將大公主取得的成果鞏固下來,既然都被大公主引到了他們這邊,就別想輕易地轉換立場,投入太后和晟王一脈了。 謝景行沒有注意到,他不知不覺已將自己歸入了大公主一邊,心神完全沉浸在要如何處理這些信當中。 其次就是他自己的學業不能耽誤,最好是有其他專人處理,但也不能全部假手他人,不然到時事情敗露,結果甚至更嚴重。 祝世維默默地端起茶飲了一口,沒發出一點聲音,生怕擾了謝景行的思緒。 第095章 敲擊凳子的手忽然停下,謝景行猛然醒悟,他們只想要獲得他的回應,卻不是非要他回信啊。 他只需要將其中部分挑出來,又通過某種形式展示出來,不也是回應嗎? 到時候他還是能居于幕后,就是挑選文章也不需要他親自動手,大公主名下肯定有其他得力人士,甚至就是祝世維不也可以嗎? 至于什么形式?那還用說,他可是記者出身,沒什么比報紙更適合了。 不過絕大多數報紙都是每日發行,以現階段情況來看,如果要發行報紙,肯定是要在整個大炎朝鋪開的,每一處的天下商行都要有。 若是每日發行,其中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等成本就太大了,既然大公主都需要弄這樣大的一個商行來為她掙錢,說明大公主等人的謀劃需要的錢財不少,要從中抽出一部分來維持日報的運行,怕是不一定能成。 可為什么非要每日都發行呢?多的是半月或一月發行的各種期刊,比如說現代每位考公人都知道的《半月談》。 他完全可以仿照《半月談》,設計一本《大炎朝詩歌雜事談》! 到時只需將其中的主編、副主編、編委、編輯等設立好,他就又可以當一個甩手掌柜了。 甚至他們還可以在這個期刊里多設幾個欄目,涉及到謝景行的專業相關,他不經思考腦袋里就涌現出了一系列諸如“文豪論壇”、“華夏詩歌半月評論”、“時事與詩”、“法與人”、“談詩論情”、“地方百姓說”等欄目名稱。 若是能出一本這樣的期刊,大公主想要借助華夏詩做些什么就更簡單了。 甚至,謝景行想到上次安庭遠在通州府和衛慶省做的一系列事情,這些事情現在只有離得近的幾個省地的讀書人知道,若是能借助華夏詩的影響力,將之一同刊登到期刊上,那些對華夏詩趨之若鶩的人買回去,到時候傳播范圍會更廣。 而且,不只是讀書人,難道就沒有百姓感興趣嗎?到時說不定百姓們買的還更多。 還有,別忘了,文人的筆是殺人不見血的刀,輿論如何傳播,還不是只看大公主等人的選擇。 謝景行越想越遠,臉上的表情轉換,漸漸由原來的苦惱轉變成激動。 祝世維眼見著謝景行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中,不得不打斷他,到底想到了什么辦法,這么高興,也讓他這個老師了解了解。 敲了敲謝景行面前的桌面,祝世維提醒說:“這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了,給為師說說。” 謝景行回過神來,這些都是他的設想,還需要同祝世維討論一下。 謝景行早在府試剛結束,就同嶼哥兒交了底,他知情的事情就沒準備瞞著,甚至在船上的時候,因為嶼哥兒一直纏著他問,也引起了黃娘子的注意,他干脆就攤牌了。 現在,他再不用遮遮掩掩,一股腦地將剛才的想法全部說了出來,最后,謝景行問祝世維:“老師,你覺得可行嗎?” 其實不用他問,只看祝世維面上的震動和驚喜,他就有了答案。 祝世維欣喜若狂地說:“何止是可行,簡直絕妙!” 又慈和地看著謝景行,祝世維緩緩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早知這事能被你如此輕松地解決,我早該找你的,我和黃娘子也就不用愁了這么久。” 謝景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頭,這可是他的專業領域,他還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想到,確實是他太長時間沒用,自己也忘記了。 謝景行看向祝世維,猶豫著說:“若想要達成目的,還剩一個關鍵問題。” 祝世維又重新回想了一遍謝景行的主意,疑惑地問:“你可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還能有什么問題?” 謝景行說:“怎么才能保證大炎朝的讀書人,都會買這份期刊回去?” 祝世維一愣,瞬間笑道:“這件事完全不用擔心,這個就得感謝黃娘子做生意的手段了,你也曾見過商行賣竹扇時的火熱情形,就這還有很多讀書人沒有買到自己想要的竹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