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祝世維剛剛就跟個吉祥物似的,只坐在那兒眼看著事情發展,都有縣令出馬,也用不著他再多余做什么事,他只需表明態度,然后在一邊給謝景行撐場子即可。 謝定安正和周廣德將周家村人安置在牛車上,比走路總是要快些。 嶼哥兒和祝世維是駕著馬車趕來的,謝景行將二人送至一旁候著的馬車,徐護衛抱臂站在一旁等候。 嶼哥兒沒有立即上馬車,想要讓謝景行跟他們一起,他看謝定安牛車也很是擁擠,他們馬車里只有他和祝爺爺兩個人,坐著也舒服些。 可他還沒說話,謝景行卻先對著祝世維一拜,“祝老先生,當日你曾說想收我為徒,不知此時可還作數?” 嶼哥兒和祝世維頓時都是一愣,緊接著嶼哥兒眼睛發亮,難道謝哥哥愿意跟著祝爺爺讀書了?那到時候他們不就可以一直一起了嗎? 祝世維反應過來,立即聯系上了剛才公堂發生的事情,不愿面前這少年心里帶怨,“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不公平的,我們能做的唯有端正己身,讀書可以是為了明心、懂禮、知事,也可以是為了科舉入仕,將一生所學報以國家、報以百姓,絕不可一時意氣,為報復他人,失了本心。” 嶼哥兒沒聽懂,卻擔心祝世維拒絕,明明祝爺爺之前就想收謝哥哥為徒,怎么現在謝哥哥想拜他為師,祝爺爺卻不立即答應呢,他急地說:“祝爺爺,快答應吧。” 謝景行目光堅定,“不是為報復,此事已了,我以未將其再放在心上。只是我有家人,有軟肋,我不想再在有他人想對他們不利時,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他們受罪,現在小子已明白,唯有自己先立起來,別人才會有所顧忌,還請祝老先生成全!” “可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總有人站在你頂上,你可知站得越高,望得越遠,天地越廣闊,你的對手也會更強大。”譬如他,譬如高縣令,還不是落了個前程慘淡的下場。 “可我總得去搏一搏,而且……”謝景行寸步不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世間昏官常有,我做不到遍掃天下貪官污吏,卻也想盡其所能,試試能不能為一方百姓保一時清朗天地。” “好一句‘為天地……’,這話是你想出來的?”祝世維聽得眸中異彩連連。 謝景行誠實搖頭,“是我無意間聽別人所說。” 祝世維覷他一眼,這小子還想瞞他,等他收他為徒,看他不將他肚子里這些存貨全給掏出來。 更關鍵的是,謝景行表現出來的這種堅定和無畏戳中了他的心坎,“當然作數,你回去準備好六禮,我在府中等你,到時你去天下商行任找一個伙計,讓他領你來。” 謝景行聞言,又是一拜,“多謝先生。” 嶼哥兒驚喜地上前抱住謝景行手臂,腳下微微跳了兩跳,動作幅度不大,可這也能將他的興奮完全表露出來,“太好了,我終于能和謝哥哥一起讀書了!” 謝景行也笑,“行啦,不早了,嶼哥兒先回去吧,我還是同村里人一起回村。” 嶼哥兒心里有了期待,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很聽謝景行的話,和祝世維一起上了馬車。 謝景行一直目送著馬車遠行,轉過街角,才回到牛車邊,跟眾人一起回了周家村。 周廣德帶著周忠義、石天生去了縣城,這么久也沒個信傳回來,不會石天生真被王地主送上公堂后,遭了牢獄之災吧,那晚間秀姐兒回來知道了可怎么辦? 陳孝珍和廖文慈在家里等得心急如焚,坐立難安。 周寧抱著謝景君和謝若上來周家,做了午飯三人吃了,雖然吃得沒滋沒味的,好歹是沒有餓著肚子等消息。 周寧心里也有些焦急,秀姐兒是他的侄女,兩家關系也好,怎么可能不擔心? 看了看太陽,往日這時謝定安和謝景行早已到家,今日怎么還沒個動靜,別是也出了什么事? 陳孝珍和廖文慈一直拿話互相安慰,都說青天大老爺不可能胡亂判案,定會讓石天生同周家村眾人一起回來,可隨著時間推移,心里卻是各種念頭胡亂蹦出來。 “不行,我得去村口看看,他們怎么還不回來?”陳孝珍兩只手攪在一起,在家里等著,心都快焦了。 廖文慈也立即起身跟上,兩人大步出了屋子,朝院外而去,周寧只能在后面喊:“走路慢著點,有消息了就快回來告訴我。”他手里還有兩個孩子,可不敢跟上去。 本以為沒這么快,兩個孩子都攀在他身上,他強耐心急,想先將兩個孩子哄著睡個午覺。 才將謝錦君和謝若放倒在小床上,就見著陳孝珍和廖文慈又匆匆忙忙趕回來,后面跟著周廣德、周忠義,卻不見其他人。 周寧心里一咯噔,石天生呢?不會真進了大牢吧? 他連忙迎上去,“怎么不見石天生?是送回他家了?還是……” 周廣德看他擔憂的模樣,忙說:“石天生也回來了,可他家幾月沒住人,現在掃出來也來不及,而且他受了傷,總不能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待在家里,家里還什么都沒有,想喝水都不方便。” 周寧松了口氣,只要沒進大牢就行,受傷了能養好,可要是進了監牢,他們就是想使力也不得其門而入。 周廣德又繼續說:“他和秀姐兒還沒定親、成婚,還是要先避著點兒,定安讓石天生在你家先休養一會,我們上來拿些得用的物事送下去,再去幫他把家里歸弄歸弄,再送他回去。” 陳孝珍過來抓起他的手,“總算是沒事,還得多謝景娃還有那嶼哥兒,不然這次天生真得遭罪了。” 周寧一愣,“怎么和景娃扯上關系了?” 周廣德又將今日在縣城的事情大概講了一遍。 周寧聽完,放下心,緊接著也跟著忙碌起來。 等將所有事情弄清楚,又把石天生送回他家,天已經見黑了,謝家也只剩下一家五口。 在謝定安和周寧回房之前,謝景行攔下了他們,三人對坐在堂屋中,屋里燭火明亮。 “阿父,阿爹,不知你們是否還記得之前陪吳老大夫來家里一次的祝老伯。”謝景行看向謝定安,“今日被縣令請坐于公堂之上的人,便是他。” 謝定安點點頭,“京官致仕,仍有舉人功名在身。” 周寧也回憶起了帶著嶼哥兒一起過來的祝世維,跟著點頭。 “上次他來我家時,曾提出想收我為徒,讓我跟著他讀書,那日我拒絕了。” 謝定安和周寧驚訝地互相看了看,他們從沒聽謝景行說起過。 “今日我主動問起,祝老伯沒有改變初衷,仍愿意讓我隨他讀書。”說到這兒,謝景行和謝定安、兩人分別都對視了片刻,才說:“阿父,阿爹,我已決定跟著祝老伯潛心讀書,將來踏上科舉之路,改換門楣。未來若是有幸謀得一官半職,也想為如我們這一般的貧苦百姓撐起一片天地。” 周寧擔心,“可我聽許多人說,讀書科舉太累……” 謝定安將手搭在周寧放在桌面的手背上,拍了拍,阻止了他未盡的話,“別擔心,景娃心里有數。” 謝定安瞧著謝景行眼里的堅決,道:“只要是你做的決定,我們都贊成,你放心大膽地去,身后有我們。” 周寧只是不想謝景行過于辛苦,聽了謝定安的話,將擔憂壓下,也笑著說:“只要你保重好身體,我便什么也不求了。” 猶豫了一下,周寧還是補了一句,“你只需要跟著祝先生認真讀書,科舉慢慢來,別著急。” 謝景行雙眼濡濕,何其有幸,他有一雙在這個朝代無比難得的開明雙親。 送六禮,拜圣人、祖師。 自此,謝景行正式踏上了讀書科舉之路! 第054章 從祝府出來,謝景行只覺身心俱疲,比在攤子上忙一上午生意還累。 謝定安隨謝景行一同來了祝府,拜師讀書可不是小事,怎么可能讓謝景行一人前來? 兩人上了牛車,謝定安問:“景行,現下我們直接回去?” 自從謝、周兩家得知謝景行將要讀書進學,家里人便覺得再叫謝景行為“景娃”稍顯不妥,眾人商議之下,決定改了稱呼。 謝景行搖搖頭,“老師方才送了我一套《性理字訓》和《小學》,讓我回去熟讀記憶,開年后再隨著他一起進學,中間這么長時間,我想先將上面的字記熟,這樣少不得邊寫邊記,先去書肆買些紙筆帶回去。” 謝定安疑惑,“你不是會認字嗎?” 謝景行坐在謝定安身邊,解釋道:“華夏爺爺教給我的字是簡化版的,和大炎朝的字有些不同,我認識大炎朝的字,也能寫出一部分,可稍不注意就會寫成簡化版的字體,需要多練練,在正式進學之前改正過來。” 謝定安明白過來,轉過這條街,往書肆而去。 謝景行看向手里的幾本書,忍不住回憶起剛才拜師后,祝世維考校他的情況。 按理來說,拜師后謝景行須拜見師母,而祝世維只在年少時曾娶過一門親,妻子是父母挑選的門當戶對的女子,成親沒幾年,妻子生重病過世,他沒再娶,獨自一人到了這個年歲。 這時,只他一人端坐于上首,喝了謝景行遞過的拜師茶。 放下茶盞后,祝世維扶起謝景行,臉上露出了親近溫和的笑容,“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關門弟子,也是唯一一個弟子,我會將一生所學盡皆傳授與你。” 謝景行恭敬一拜,“多謝老師,學生定會刻苦學習,不辜負老師教誨。” 謝景行已經下定了決心,此時當然不會后悔。 祝世維讓謝景行在一旁坐下,他這里沒這么大規矩,必須讓弟子站著回話,沉吟片刻后,說:“也不瞞你,吳大夫像我推舉你時,曾跟我大概提起過一些你的情況,可卻不甚清晰,我只知你能識文斷字,卻不知到了何種程度?” 既然已成師徒,也沒什么好隱瞞的,謝景行老實答道:“弟子讀的書很雜,卻都跟科舉無關,連大炎朝的蒙學讀物都未曾見過、讀過。” 可上次在周家村借口考嶼哥兒想探一下謝景行底時,謝景行不是知道‘夫業每荒于嬉而必精于勤’出自《圣諭廣訓》,且看他的模樣也知曉《增廣賢文》,祝世維心下疑惑,也直接問了出來。 謝景行才回想起這一茬,忙說:“這兩本書都是我犯了錯,罰背下來的,除此以外,倒也學過一些《論語》、《孟子》中的句子,可也沒學全。” 祝世維回想起謝景行之前無心科舉,如此便也說得通了,“既然學過一些,那里便把還記得的背過一遍吧。” 按照大炎朝的教學順序,應是會讓學子先按順序學完《性理字訓》、《小學》、《圣諭廣訓》、《增廣賢文》等蒙學書籍,待識字后,再讀《大學》和《中庸》,明白其中道理,知道讀書的意義,之后才會教學《論語》、《孟子》。 也不知華夏這個神仙國度是如何教學?怎的先教了《論語》和《孟子》,還不教全,看來他終究只是個凡夫俗子,無論如何不能理解,也參不透神仙國度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謝景行心里無奈,算上這輩子,他都已經多少年沒學習過這些了,大學畢業后,更是將初、高中語文拋之腦后,也不知還記得多少,可他新拜的老師既然問了,他也只能嘗試回憶。 謝景行沉下心,挖掘腦袋里的記憶,越挖越心驚。 之前謝景行只以為他能記得大學時參賽的那些唐詩宋詞,一是因為時日較近,他印象深刻;一是因為在周寧肚子里時,為了抵抗時刻承受的劇痛,他常常默背的緣故。 可現在隨著回憶加深,他連小學時曾學過的課文都能記下來,難道,這輩子剛投胎時,腦袋的劇痛還使他的大腦進化了不成? 隨著他沉默的時間變長,祝世維眼中逐漸出現狐疑之色,難道謝家小子一句都沒記下來? 謝景行瞧見了,猛然回過神,可不能剛拜完師就給老師留下不學無術的印象,記憶的事情可以等回去再弄明白,現在當務之急是先過了老師的考校。 謝景行收斂思緒,開始默背。 真的跟才學完不久一樣,謝景行背得流利,中間沒有一點磕巴。 祝世維聽著謝景行的背誦,滿意地點頭,他也是于萬千人中考取的舉人、進士,自然是將四書五經牢記在心的,謝景行背的這些可沒有一絲錯處。 謝景行一口氣背完后,口都干了,趕忙端過一旁的茶盞喝了幾口水,順了順氣。 祝世維聽得高興,額首稱贊,“不錯。”又問:“可知其中含義?” 謝景行點點頭,他們可是原文、譯文一起背的,以他的習慣,是先將譯文理解,再背誦原文,這樣只需兩三遍,便可將一篇古文背得八九不離十。 沒等祝世維再問,他又大概將含義說了說。 祝世維心下更是滿意,“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多花時間教你蒙學讀物了,你已習過《圣諭廣訓》、《增廣賢文》,那我便送你《性理字訓》和《小學》兩本書,你自己回去好生記憶,待開年后,我會考教上面的內容,若是過關,我便開始直接教你《大學》和《中庸》。” 謝景行應道:“是” 眼看著日頭越來越高,謝景行婉拒了祝世維留飯的好意,沒有多留,和謝定安出了祝府。 寧和鎮上最大的書肆既會賣兒童的蒙學讀物,也賣科舉用書。 當然也少不得讀書必用的筆墨紙硯。 謝景行上輩子練過書法,心里有打算,拿了一只羊毫和狼毫合二為一制成的兼毫筆,一斤松煙墨,又隨意挑了一方石硯。 兼毫筆價格不上不下,比不得那金銀做管,紫檀做芯的昂貴毛筆,是用普通竹子制成,價格只需一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