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吳老太是個脾氣硬的，過繼出去的唐建國時不時給她寄錢寄東西，娘家也一個比一個厲害，否則趙大花哪里容得著婆婆這么胡來。

    趙大花咽不下這口氣，這些天也就沒個消停。

    吳老太：“少給我沒事找事，耽誤了青青放羊，我看你怎么給大隊交代。”

    這話正中趙大花下懷，“正好甭去了，興旺現(xiàn)在也十歲了，以后就讓他替代青青去放羊。”

    榕山大隊有兩百多號人，養(yǎng)了三群羊，每群羊都有專門的人負(fù)責(zé)去放羊，一個人能拿四個工分。

    相對于地里的活，放羊相對比較輕松，工分還不低，很適合小孩子和老人。

    “他還要上學(xué)，哪來時間放羊？”

    趙大花撇撇嘴：“咱們村里人上學(xué)有啥用，認(rèn)不認(rèn)識字的干的都是那些活，還不如早點賺工分。”

    現(xiàn)在城里讀過高中的年輕人都下放到村子里跟他們一樣干農(nóng)活，讀了那么多的書沒半點用，地里的活干得一塌糊涂，趙大花瞧不出上學(xué)有啥用。

    至于上什么工農(nóng)兵大學(xué)，以后當(dāng)干部，趙大花雖然覺得自己兒子最好，卻也是不敢想的。

    “行，你非要讓興旺替了青青去放羊，那青青以后就替興旺去上學(xué)。”

    趙大花頓時被噎著：“一個丫頭片子，讀什么書啊。”

    兩人爭執(zhí)時，唐青青早就趁機偷溜走，將臟衣服拿到河邊去洗了。

    唐青青拿著棒槌在臟衣服上敲打著，腦子里卻想著昨天晚上做的夢。

    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夢到自己是過繼出去的那位伯父的女兒了，夢里就跟真的似的，還像故事一樣串起來了，這讓她感到很是怪異。

    她確實很羨慕堂姐唐珍珍，兩人生日就差十天，據(jù)說小時候長得還很像，卻是同人不同命。

    可她對那家人都沒有什么印象了，他們上一次來到榕山大隊，還是五年前的事。

    唐青青也就記得他們瞧著就跟村里人不一樣，尤其是同齡人唐珍珍，一直到現(xiàn)在村里人都津津樂道。

    村里人都說兩人小時候長得很像，穿一樣的衣服都快分不出來了。

    可長大了，一個像是在泥里長的，一個像是天上長的，對比慘烈。

    最重要的是，唐珍珍的父母和哥哥們都寵著她，不像唐青青的爹媽看唐青青好似仇人一樣。

    唐珍珍小時候曾被送到村子里養(yǎng)過幾年，快滿四歲的時候才被父母給接走的。

    唐珍珍生下來沒多久，父親唐建國就因為技術(shù)出眾，被借調(diào)到偏遠(yuǎn)地區(qū)參與三線建設(shè)。

    母親蘇蓉后來也跟著一塊去了，可她當(dāng)時要照顧三個孩子，唐珍珍那時候身體又不太好，不適宜奔波。

    而且要去的地方才剛開始建設(shè)，條件非常的艱苦，蛇蟲鼠蟻到處鉆，就暫時將唐珍珍放到鄉(xiāng)下養(yǎng)著。

    唐建國雖然被過繼出去，可不僅名字沒改，跟家里人也一直聯(lián)系著。

    他過繼的時候已經(jīng)十歲了，因此一直惦記著家里人，養(yǎng)父不僅不介意，還讓他不要忘本。

    養(yǎng)父一生沒有結(jié)婚，因此唐建國沒有養(yǎng)母，吳老太是他唯一的母親，也就尤為的尊重。

    若非吳老太不愿意，唐建國也是愿意承擔(dān)養(yǎng)老的責(zé)任的。

    唐建國被調(diào)回來后，成為了農(nóng)機廠的廠長，并且將唐珍珍接了回去。

    從此，差不多年紀(jì)、還長得十分相像的姐妹倆命運截然不同，令人唏噓。

    唐珍珍如同小仙女似的出現(xiàn)在村子里，跟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姐妹倆也沒法像小時候那樣好。

    大家還很喜歡拿兩人做對比，然后結(jié)論都是拿唐青青跟唐珍珍比，真是太委屈唐珍珍了。

    唐珍珍不僅長得好，家里條件不錯，她還聰慧過人，別人需要學(xué)一年的東西，她一個月甚至幾天就能學(xué)會。

    唐青青就不一樣了，就是個啥都不懂的鄉(xiāng)下黃毛丫頭，有時候蹲在村口一動不動，好似傻了似的，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唐青青對外界的評價并不在意，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唐珍珍及其家人的腳印上。

    他們不是穿著皮鞋就是穿著回力鞋，腳印跟草鞋、解放鞋完全不同。

    尤其是唐珍珍，她穿的小皮鞋還有一點點跟，發(fā)力點也跟穿著其他鞋子不太一樣。

    唐青青對他們的記憶，是一個個腳印，人長什么樣都忘了。

    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年她突然經(jīng)常做關(guān)于他們一家人的夢，已經(jīng)模糊的臉都變得特別清晰。

    在夢里自己是那家人的女兒/meimei，被他們寵著疼著，連句重話都不敢跟她說。

    而她對于大家行為的反應(yīng)和情緒，也十分地真實，醒來后依舊能記住那些感受。

    比如昨天晚上做的夢，唐青青覺得自己其實并不太想去大家都夢寐以求的文工團，更喜歡上學(xué)。

    可她看到‘家人’為她能進(jìn)入文工團感到高興，她不忍出聲拒絕，怕傷了他們的心，最后還是應(yīng)下了，其實內(nèi)心還是很遺憾的。

    哪怕夢里她經(jīng)過努力成為了文工團的臺柱子，也熱愛上了舞臺，心底依舊悵然。

    唐青青依然沒太在意這個夢，很快就拋到后腦。

    別人日子好是別人的，她自己把自己日子過好才是最重要的，想那些有的沒的也沒啥用，平白讓自己心里不痛快罷了，還不如看眼前更實在。

    唐青青將衣服洗好時，天也才剛剛亮起來。

    她端著裝滿衣服的盆回家，走到一半的時候，被一棵樹所吸引。

    那棵樹有枝丫橫著長，有一節(jié)光禿禿的跟個橫桿似的。

    腦子閃過幾個畫面，讓唐青青蠢蠢欲動。

    唐青青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將懷里的盆放下，抻了抻腿，然后像夢里的她一樣，將腿架到及胸高的樹枝上。

    唐青青還來不及為拉扯的疼痛倒吸一口氣，就聽到‘撕拉’的一聲。

    她臉色大變，狼狽地將腿放下來。

    完犢子！

    打滿補丁還短了一節(jié)的褲子，被扯了個大口子。

    一陣風(fēng)吹過，頓感屁股涼涼。

    “噗嗤——”

    一個悶笑聲在背后響起，聽聲音還是個男的。

    唐青青嚇得差點喘不上氣，臉色一會泛紅一會泛青，完全沒有勇氣回頭。

    她連忙從盆里隨便抓了一件衣服往腰上一綁，然后端著裝滿衣服的盆子慌忙跑了。

    只要我跑得快，一切都當(dāng)不存在！

    第2章

    唐青青一路狂奔沖回家，村里人只感到一陣風(fēng)吹過去，就不見了人影。

    “火燒屁股啦，跑這么快，嚇得我還以為是野豬下山了呢！”

    吳老太看到一個影子猛地竄進(jìn)院門，著實嚇了一跳，趕忙cao起一旁的木棍。

    結(jié)果一看，竟然是唐青青。

    唐青青叫了一聲奶，將盆放在地上，轉(zhuǎn)眼就鉆進(jìn)了自己的屋子里，將門猛地給合上。

    動作一氣呵成，不帶半點卡頓。

    “怎么了這是？”

    唐青青在屋子里扯著嗓子喊道：“奶，沒事，您忙您的去，我一會就出來把衣服給晾了。”

    吳老太莫名其妙，也沒追問只是叮囑道：

    “你趕緊的，別耽誤放羊。”

    “奶，我知道了。”

    唐青青一邊嚷著，一邊將針線翻出來。

    五歲的唐巧巧這時候已經(jīng)起來了，看到唐青青進(jìn)屋揚起一個甜甜的笑容，可待她看清頓時瞪大眼。

    “哇，姐！你的褲子……”

    唐青青一手捂住她的嘴：“別吵吵。”

    這事要是傳出去，那可丟大人了。

    唐巧巧連連點頭，唐青青這才將手松開。

    “姐，你的褲子咋破成這樣？”唐巧巧輕聲開口。

    唐青青面露尷尬，含糊地糊弄過去。

    夢里她能把腿往后掰，拉著小腿貼到自己的后腦勺，就覺得特神奇，那腿跟藤蔓似的，想怎么擰怎么擰，心里癢癢也就想要試試。

    可沒想腿才剛抬起來，褲子就給扯破了。

    唐青青麻利地穿針引線，將褲子脫下來縫褲子。

    她就兩條褲子，一條剛才拿去洗了，這一條要是不縫起來，就沒褲子穿出門了。

    唐家因為有伯父唐建國的時不時救濟，在村里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至少像她們這樣的女孩，每個季節(jié)都有換洗的衣服。

    這些衣服很多都是唐珍珍兄妹淘汰下來的，可瞧著依然很好，有的連個補丁都沒有。

    趙大花雖然不樂意，可唐青青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若是拆了改小給更小的孩子穿，實在是太可惜，是不被允許的，所以唐青青經(jīng)常能先穿。

    直到近兩年，弟弟唐興旺個子竄起來，唐青青又長得瘦小，唐青青才開始穿唐興旺穿剩下的。

    她也不覺得有什么，畢竟弟弟meimei從前也是穿她的，總不能調(diào)換過來就不樂意。

    至于唐珍珍淘汰下來的裙子，唐青青基本都沒拿，嫌棄穿裙子干活不方便。

    口子拉得有點大，現(xiàn)在的棉布不耐穿，唐興旺又是個不愛惜的，輪到唐青青穿的時候，這褲子已經(jīng)很脆弱了。

    這使得唐青青費了不少工夫，才將褲子給縫好。

    吳老太在外頭已經(jīng)開始催了：“天不早了，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二組的栓子老早就把羊趕到山上了。”

    “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