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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第一兇劍 第231節

    這世上之事本難兩全,從她踏上公堂開始,便已經做出了決斷。

    決斷決斷,當斷則斷。

    李銘方想著,就瞧見姜玦那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身前,他面對著她低垂著頭,整個人就像是雨天里被淋濕的小狗。

    她其實比姜玦還要大上一歲。

    許是因為姜家五郎不慎早夭的緣故,府中上下都對幼子姜玦格外的寵溺。

    他們也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姜家不愿意讓她進門,她也做不出那等上桿子求著嫁人的事。

    她原本是想要勸姜玦從此一別兩寬,從此路人不相見。

    可姜玦半夜里不睡,騎在她家的墻頭上,哭得她阿娘以為府中不干凈,請了大師來驅邪;他在府中絕食,說若是不能娶到她李銘方,便自掛東南枝,黃泉路上等新娘。

    亂葬崗圍殺之后,她大病一場,姜玦硬是娶了她進門,在洞房花燭夜悄悄地說他是沖喜新郎。

    是她對不起她,他恨她休她那也是應該的,是她欠他的。

    李銘方想著,緊了緊手指,那指甲掐得掌心破了皮,流出了血來。

    顧甚微瞧著,伸手想要將李銘方拉開護在自己身后,就在她的手抓住李銘方手臂的那一瞬間,姜玦卻是緩緩地轉過身去,擋在了李銘方身前,直面了他的父親。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還是耷拉著腦袋,看上去又慫又可憐,身體還不停地輕顫著,仿佛一個不慎他就要癱軟下去跪在父親跟前。

    公堂之上再一次寂靜了。

    雖然姜玦什么都沒有說,但是所有的人都從他的行動當中看出了他的意思。

    他不能公開指責自己的父親,因為他是兒子。

    他不能拋下海誓山盟的妻子,因為他是丈夫。

    “姜玦!你不配做我的弟弟!父親,姜玦大不孝,我們應該開祠堂,將他除名!”姜大郎的嘶吼聲再一次在門前響起。

    姜玦渾身一個激靈,就聽到站在他面前的姜太師說道,“嗯,從此姜玦不再是我姜伯余的兒子。”

    姜玦不敢置信的抬起了頭,他的嘴唇顫動著,聲音有些沙啞,“父……親……”

    她身后站著的李銘方更是捂住了嘴,眼淚嘩的一下掉落了下來。

    可姜太師卻是再也沒有看他們,直接越過了他同李銘方,走到了顧甚微面前。

    “這里是公堂,不是處理這種無關緊要的私事的地方。顧大人還是早些拿證據來說話吧!”

    “這些黏黏糊糊茶樓里才會有的把戲,是后宅的手段。顧大人做了這么久的朝廷命官,還沒有習慣么?”

    “所以證據呢?滄浪山洪氏的賬冊在哪里?宋雨又在哪里?”

    顧甚微心尖一顫,整個人都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一場豪賭是什么結局,就看現在了。

    “宋雨現在,就在這個公堂之上。”

    顧甚微的話猶如平地驚雷,姜太師神色陡變,余光不停的掃視著這公堂上所有看熱鬧的人。

    門前那個端著大海碗吃得滿嘴油的壯漢,應該不是,這般松弛的將開封府衙當飯堂的,一定是住在附近天天看熱鬧的老油子。

    他的那些神色各異的門生們?不太可能,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怎么逃過皇城司的法眼將賬冊帶回汴京的?

    不知道何時擠在人群當中,頭上還插著一根孔雀翎羽,周身金光閃閃的王御史?不太可能,王御史若當真有這個賬冊,還不直接甩在了官家臉上?畢竟御史臺人多少都有些癲狂。

    會是誰呢?

    那個傳說中的宋雨會是誰?還是說顧甚微根本就在詐他?

    姜太師心中有些發慌,面上卻是帶了冷笑,“顧大人何必裝神弄鬼?宋雨既然在公堂上,緣何不站出來?”

    顧甚微淡淡地看著他,姜太師四處掃視的時候,她的腦子也轉得飛快。

    宋雨手中有賬冊,那么他一定知曉姜太師的罪行,知曉滄浪山洪氏是因為這本賬冊而被姜太師滅了滿門。

    之前他不敢出現,應該是害怕姜太師權勢滔天……就連唯一的希望關御史也被人殺害了。

    而她同韓時宴都實在是年輕得有些過分,俗話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若是他們一次沒有將姜太師釘死,那么跳出來表明身份的宋雨也就危險了。

    是以他一直都沒有出現過,沒有任何的動作。

    可他雖然不敢冒頭,但一定會密切關注著姜太師的一舉一動,因為不光是皇城司在尋找他,姜太師殺了洪氏滿門卻沒有找到賬冊,更是會想要找到宋雨。

    托吳江的福氣,開封府登門去抓姜太師這件事,便是汴京城地底下熟睡的蚯蚓,那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不光是他們在等宋雨,宋雨也在等待他們。

    宋雨他今日一定就在這個公堂之上。

    只是,他會是其中的哪一個呢?

    當初荊厲同她說過,宋雨身上有脂粉氣味,像是很多種不同的胭脂水粉很多駁雜的香氣混合在一起。

    什么人身上會有這樣的味道?

    比如說那些喜好去青樓的浪蕩子?再比如說像王御史那樣的家中有十八房小妾的花心郎君?再比如說,青樓里的老鴇。

    顧甚微想著,視線落在了扶著綠翊姑娘站在一旁的應芙蓉身上。

    四目相對,顧甚微陡然想起了許多事情來。

    第409章 早就見過的宋雨

    她想起了當初關御史上芙蓉巷被殺的晚上,她在綠翊姑娘房中第一次見到老鴇應芙蓉,當時她便時常露出復雜的神色,仿佛一而再再而三的欲言又止。

    倘若滄浪山洪氏家主那天夜里見過的結義兄弟,根本就不是“兄弟”呢?

    宋雨是個郎君,如果是混淆視聽,為了遮掩他身份而放出去的假消息呢?

    “應掌柜的,姜太師急著看你手中的賬冊,你現在不拿出來,更待何時?”

    應掌柜身邊的綠翊猛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身邊那個熟悉的老鴇,“你是宋雨?”

    應掌柜的站起身來,緩緩地朝著顧甚微走了過來,“顧大人是如何知曉我便是宋雨的?”

    她說著,不等顧甚微回答,一個轉身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然后從懷中取出來了一個血紅色的布包,高高的舉過了頭頂。

    “宋雨應滄浪山洪至所托,攜賬冊入汴京。這賬冊其中,記錄了姜太師通過洪氏的錢莊糧鋪,是如何借著賑災之名,實則斂財的。”

    “我義兄洪至在臨死前一晚曾經同我相見,將這賬冊交給我保管。”

    “他親口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當時他秘密做了這個賬冊,為了就是有朝一日防那姜伯余一手,畢竟他是官,而我義兄不過是個糧商罷了。民怎么同官斗?”

    “可萬萬沒想到,那賬冊被夏知縣悄悄地撕掉了三頁。”

    “等我義兄發現之時,姜太師已經知曉了賬冊的存在。夏知縣死后,姜太師在蘇州伙同李京哲、陶然、江潯等人一起盜了那一船稅銀,由我義兄洪至幫忙倒騰糧草添補當年的虧空。”

    “因為賬冊公開,不光會揭露姜太師的罪行,同樣也會讓幫忙倒騰錢糧的我義兄一族陷入絕境。”

    “雙方皆是投鼠忌器,一直就這么相安無事了下去。”

    應芙蓉說著,目光落在了顧甚微身上。

    “我義兄發現,除了康裕之外,又有第二撥人也就是齊王一派的人,前來調查當年舊事。”

    “直到李京哲死在流放的路上,江潯心力交瘁被逼自盡,再到陶然升官走汴京。義兄自知平衡已經打破,姜太師想要斬草除根,便將這賬冊托付于我……”

    應芙蓉說著,身子挺得直直地,將那賬冊舉得更高了一些。

    “滄浪山洪氏滿門被屠殺殆盡,上至八十老兒,下到三歲孩童,無一人生還。即便洪至做錯了事,走錯了路,他也罪不至此。還請青天大老爺做主,替洪氏滿門抓住兇手,以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應芙蓉的話,讓那門前的人全都議論紛紛了起來。

    “滿門都被殺了么?真是看不出來啊!天這般厲害,我老子娘真是虧了虧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姜太師竟然是這種人么?殺人滿門啊!”

    “就是啊!我以為只有顧兇劍才會動不動屠人滿門啊!就那么唰唰唰三劍,全族人腦袋上都會有碗大的疤!”

    顧甚微聽著,一邊慶幸自己賭對了。

    一邊委實無語,明明是韓時宴喜歡滅人滿門好嗎?她雖然兇名在外,但從來都只殺該殺之人!真不知道那些人是在罵她,還是在夸她!

    雖然她這個人一貫自信無比,可是她再怎么厲害,也不能三劍砍掉一族人吧?

    除非那一族只剩三人!

    她想著,目光熱烈的看著應芙蓉手中高高舉著賬冊。

    王一和身邊的師爺走了下來,從應芙蓉手中接過了那賬冊,然后遞到了桌案上。

    王一和沒有停頓,直接將那布包打開,他隨手翻了翻,找到了缺頁處,又拿起先前顧甚微同韓時宴交上的那張賬冊殘頁比對在了一起,果不其然,這同其中一道缺痕是完全吻合的。

    夏知縣的那賬冊殘頁,確實是從滄浪山洪氏的賬冊上撕下來的沒有錯。

    而且,這本賬冊里頭也有滄浪山洪氏的暗標,乃是真品無疑。

    王一和翻著那賬冊看了看,越看越是心驚rou跳。

    他的指尖輕輕地動了動,抬起眸來看向了站在一群證人中央的姜太師。

    “太師,你認罪嗎?”

    姜太師嘴唇張了張,他先前那股子淡然的神色終于消失殆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有些頹唐的臉。

    他深吸了一口氣,“不知王府尹可否將這賬冊借與老夫一觀,老夫指天發誓,絕對不會做出撕毀賬冊之事。”

    王一和想了想,沖著一旁垂手而立的師爺點了點頭。

    師爺沒有猶豫,將那賬冊拿起來,走到了姜太師跟前,他雙手托舉著,并不讓姜太師觸碰。

    姜太師沒有多說什么,拿起賬冊便翻開了起來。

    整個公堂之上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就怕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暴起,直接將這證據撕了個粉碎!若是錯過了這精彩一幕,今日拔得頭籌搶到這絕佳看熱鬧的好位置,就白瞎了!

    姜太師翻了一會兒,便幾乎翻完了半本,他的手顫抖著,將這賬冊合攏了去,卻是長嘆一聲,沒有繼續看下去。

    傳言非虛,這本賬冊的確可以震驚朝野。

    因為里頭的內容,足以將他這個太師直接拉下馬來。

    若是沒有這個關鍵性的證據,那之前顧甚微所查證的一切,他都還有狡辯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