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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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二戰爆發前,巴黎已經是舉世聞名的浪漫之都。 每一位見證過巴黎風采的看客都陶醉其中、流連忘返,它的時尚和奢華尤其受到女性的青睞。 精致優雅的時裝禮帽、絲巾手包,高雅華麗的珠寶項鏈、冠飾胸針……香氣馥郁的經典甜品馬卡龍,特色美食醬鵝肝、焗蝸牛……流行廣泛的歌劇表演巴黎圣母院、羅密歐與朱麗葉,熱情奔放的歌舞演出卡巴萊、康康舞……藝術家頻頻出入的各色畫廊、藝術展…… 薩克森對這些東西知之甚少,但自從他常駐巴黎,他會特意抽出時間帶瑪歌去體驗,甚至將一些奢侈品牌送給納粹軍官們的珠寶首飾統統收下,讓人送到她的臥室,滿目琳瑯地鋪在地毯上,任她挑選。 可瑪歌一直表現得意興闌珊,她會禮貌地跟他道謝,然后說她不需要這些,食物和足夠支付房租的貨幣就已足夠,這是他們說好的。 偶爾從堆積的物資里罕見地翻到幾盒女士香煙,她才會像收到驚喜禮物的少女那般,流露出稍帶羞澀的欣喜。 她說,謝謝你,薩克森。 那種時候他就想,也許澤格說的沒錯,他就是在討好這個女人,而當這種討好得到只言片語的回饋時,他的心臟就像被微風掀起的陣陣海浪卷過,其中的褶皺都被輕柔撫平。 但他同樣也明了,這樣的回饋極其難得,瑪歌并非一個容易討好的女人。在他們的關系還算融洽時尚且如此,遑論此時此刻,她甚至吝嗇一個眼神。 薩克森再叁考慮之后,找來澤格商量,之前政府從法國境內剛剛建造的斯圖道夫集中營里,為駐守巴黎的德軍軍官們挑選所需的仆役,這個提議或許可以考慮接納。 一方面,巴黎雖然表面一片祥和,但市民對身著軍裝的德國士兵唯恐避之不及,要聘用一個安全的傭人,并不容易。 另一方面,他需要這個傭人不僅僅只會打掃房子、烹飪食物那么簡單。他無法在巴黎市區張貼告示,向民眾逐一列舉他的要求,那樣別人只會覺得他的精神失常。 “第一,她需要會說中文。” “第二,她能夠彈鋼琴。” “第叁,盡可能避開猶太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澤格不明就里,但毫不猶豫地點頭領命,然后開車一路飛馳,去完成這個緊急任務。 ——— 清晨。 瑪歌被陽光刺得雙眼不適,才悠悠轉醒。 薩克森的這間臥室擁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寬敞明亮的陽臺,因此明媚的陽光可以毫無阻礙地自由進入,溢滿這個房間。 但瑪歌并不喜歡,所以這扇落地窗被遮上厚重的簾布,今日不知為何被人全部拉開了。 醫生說要她需要靜養,這棟別墅近來變得十分安靜。此時的臥室更是靜得可怕,甚至聽不見任何鳥啼和蟲鳴,只有床頭擺放的一束白百合,寂靜地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忽然,一陣輕緩悠揚的旋聲、纏綿動情的韻律從門外響起,有人在這棟房子里彈奏鋼琴曲,漸弱漸強的琴音在交織著凄暗與明快。 樂曲深沉而婉轉地層層漸進,像霧蒙蒙的密林,又像穿透烏云的皓月,像星空下花香四溢的原野,又像靜謐處孤獨流淌的小河…… 瑪歌呆滯地望著天花板,她如何聽不出,這是睡夢中無數次奏響過的第九交響曲、第二樂章《自新大陸》,出自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之手。 彼時,德沃夏克身處大洋彼岸的紐約,對遙遠故鄉的捷克小鎮充滿了無限眷戀與濃烈愁思,才譜出此曲。 這是唐婉生前最喜愛的鋼琴曲,是唐娩童年病痛時的背景音,是她們對死于戰爭炮火中雙親的無盡哀思,是她們對遙遠四川的魂牽夢縈,是她們對斯古拉雪山的夢幻想象。 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唐婉自戕于上海法租界,唐娩成了巴黎低賤的站街女。四川成都、斯古拉雪山都變得遙不可及,這輩子可能都無法抵達。 戰爭這頭貪婪的巨獸接連吞噬一切,卻又殘忍地留下幸存者的情感與記憶,教他們日日夜夜受其折磨,這怎能不叫人輾轉難眠、怎能不叫人心如刀割、又怎能不叫人淚流滿面…… 當我生活在開朗之時,我在這世上有許多友人,如今由于大霧彌漫,再也看不見任何人。 瑪歌恍然間想起。 在香榭麗舍大道,他們曾碰到一個在街頭彈奏鋼琴的流浪藝人,當時她正挽著薩克森的手臂,腳步逐漸遲滯。他問她怎么了,她說想聽完這首鋼琴曲再走,他默許了。 也許是那位藝人演奏得太美妙,也許是她的情緒變得太敏感,她站在大街中央淚眼朦朧,被薩克森輕易地捕捉察覺。 他問,這么喜歡? 她說,因為是故鄉,是故鄉對生命的召喚。 所以這是薩克森認輸的搖旗。是他對那句“只要你活下去”的重申。是他借由那一點縫隙對她生命的回拽。 是么? 可為什么偏偏是他。 為什么偏偏是這首鋼琴曲。 瑪歌頭疼欲裂,她掙扎著坐起身子,坐在床中央掩面痛哭起來,她緊緊咬住牙齒,不想讓破碎的泣聲溢出胸腔,可她失敗了,越是克制,越是不可收拾。 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侵略者,不應對她這樣的弱者心生惻隱;她是一個被戰爭蹂躪過后茍延殘喘的受害者,不應對他那樣的惡魔心生漣漪。 可瑪歌能感受到受傷的靈魂在被無聲地撫慰,對脈搏跳動的本能渴求正被逐漸喚醒。 薩克森進門時,瑪歌的淚水正洶涌而下,她發出如受傷幼獸般的嘶鳴。 薩克森大步上前,在床邊坐下,用力將她擁在懷里,低喃著,“上帝仁慈,我終于找對了方法,是不是?” 瑪歌亮出尖銳的犬齒,兇狠地去咬他的肩膀,可那上面覆著堅硬的肩章讓她無法得逞,于是她扭頭咬住他的脖子。 薩克森任由疼痛席卷,無關其他,只因瑪歌已經很久沒有進食,只靠營養液維持生命體征,這樣虛弱的身體無法給任何人造成威脅。 “你還有力氣,這很好。” 薩克森用拇指擦拭了一下脖子上的血跡,鄭重地望住她:“瑪歌。” 瑪歌瞠大雙眼,他在喊她的名字。 不是德語,是蹩腳的、走調的中文。 薩克森又切換回德語,“學習中文比我想象得要難得多,叁天了,我才記住一個名字。” “也許有一天,你會愿意告訴我,你的真名。” “我叫威廉·薩克森。” “瑪歌。” —————————————————————— “當我生活在開朗之時, 我在這世上有許多友人, 如今由于大霧彌漫, 再也看不見任何人。” ———出自《在霧中》, 赫爾曼·黑塞,德國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