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震驚了，大家面面相覷，以為遲威瘋了。

    婚禮的背景音樂不絕，高大的男人安靜又孤獨(dú)地站在臺上，眼神里帶著決絕的平靜，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臺下，掌心發(fā)汗，片刻后，角落一個女孩默默站了起來——

    是黃娜娜。

    臺下傳來了竊竊私語。

    遲威松了一口氣，拿起話筒正要說話，就見席上又有一個面生的女孩站了起來，再接著，好幾個年輕的女孩緩慢，但卻堅定地站了起來。

    她們看向遲威的神色虔誠如同使女，仿佛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要終身侍奉一座嶄新的神龕。

    ……

    “所以最后遲威選擇了誰？”秋恣寧問。

    “不重要了吧？”俞總笑了笑，“反正在他眼里，都只是工具罷了。”

    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盛以晴的手術(shù)。

    做完術(shù)前檢查就要求禁食，晚上 10 點(diǎn)的時候，巡查醫(yī)生來給盛以晴注射了納米碳，讓她早點(diǎn)休息。手術(shù)被安排在第二天上午，曲繁漪和秋恣寧一大早就來病房陪她，沒說幾句話，幾個護(hù)士就來推著盛以晴去手術(shù)室。

    在電梯門關(guān)閉的那個瞬間，她聽到了等候廳里傳來一聲驚呼，盛以晴正要回頭，就聽護(hù)士叫她，她趕緊收斂心神，仔細(xì)聽護(hù)士講注意事項。

    她脫了衣服消了毒，戴上手術(shù)帽，又被完整裹好放在了手術(shù)床上。 眼睛看著天花板，任由護(hù)士將自己推過一扇扇門。

    “在這里等一等。還有兩個人才能輪到你。”護(hù)士丟下一句話就離開了。

    盛以晴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放在了一個大堂里，周遭都是安安靜靜的病床，要么是剛剛從手術(shù)室里推出來的，要么是和她一樣等待手術(shù)的。大家都窩在自己的病床上，板正仰躺，一動不動，不是人，是一具具亟待拯救和修復(fù)的軀體。

    似乎擔(dān)心病人緊張，一旁還放了個巨大的投屏正在循環(huán)播放《甄嬛傳》。但盛以晴沒有心情看了。她內(nèi)心的委屈大過了恐懼。

    腦袋里想的那個人，依然是陳撰。

    他早就到洛杉磯了吧？但依然沒有聯(lián)系自己。也許是，默認(rèn)了。又或者，是因為新生活應(yīng)接不暇，所以無暇顧及她了……轉(zhuǎn)念一想，又怪自己做太絕，起碼留一個聯(lián)系方式呢，多多少少刺一刺他，讓他心疼……

    腦海里亂七八糟的想法，情緒翻涌，又想起醫(yī)生說乳腺出了問題絕大部分和思緒有關(guān)，想得太多、思慮過重，難免郁結(jié)。她連忙讓自己打住。抽了抽鼻子，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眼淚已經(jīng)順著眼角流到了耳朵里，冰冰涼涼。

    總算輪到了盛以晴。

    無影燈亮在頭頂，周遭好多人忙忙碌碌，她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害怕，渾身冰涼。麻醉師先過來，放上一個面罩讓她數(shù)數(shù)，她才開了口就意識全無，等到再睜開眼已經(jīng)是 1 個小時以后了，周遭一片陌生，亮著燈，一片空曠，一個護(hù)士模樣的人低聲叫她：醒了？”

    盛以晴腦袋空空，茫茫然看著那個影子：“二姨？我在哪里？”

    護(hù)士噗嗤一聲笑出來：“怎么麻醉還沒醒呢？家屬都等著急了。”隨后轉(zhuǎn)頭看向身后的人：“快速病理還有一個小時才能出來，大病理要等兩天。病人現(xiàn)在還沒徹底清醒，你陪她一會兒，等快速病理出來了，我再過來。”

    那個人應(yīng)了一聲：“好。”

    盛以晴此刻依然是半醒半夢狀態(tài)，只覺得自己渾身像被拔了氣門芯一般，毫無力氣，她無精打采地抬著眼皮順著那個聲音看了一眼，又一眼，隨后，瞪大了眼睛——

    我靠！帥哥！

    哪里來的白發(fā)帥哥！

    那個白毛自她被推進(jìn)來時就一直盯著她，眸光沉沉，嚴(yán)肅又擔(dān)憂。這會兒注意到她的眼神，想到什么，換了個似笑非笑神色，問：“怎么？不認(rèn)得我了？”

    還沒清醒的盛以晴相當(dāng)直白，巴巴看著他的臉，說話也慢：“你……好帥……哦。”

    “……”陳撰本來憋著一肚子火，被這么一攪和，火也沒了，傾了身子湊到她面前，目光描摹了半天她的臉，才緩緩道：“嗯，我知道。”

    盛以晴害羞了，躲開他的目光，問：“……你，你叫什么名字？”

    陳撰不答，只是彎著嘴角逗她：“怎么了？”

    距離太近，她不自在偏開了目光，可又忍不住看他，默了默，她伸手撫上他的臉，一臉真誠，輕聲道：“結(jié)婚好不好？”

    陳撰的笑容僵住了。

    喉嚨發(fā)澀，他一字一頓：“都不認(rèn)識我，就想和我結(jié)婚？”

    “嗯。第一次見到你，就想和你結(jié)婚。”

    他不語，只盯著她看。

    四目相對，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注意到她的眼角有淚水流出，陳撰鼻子發(fā)酸，咳了一聲，直起身來，才道：“你還是糊涂的時候可愛一點(diǎn)。”

    盛以晴似乎沒聽懂他在說什么，又問：“那帥哥，你到底和不和我結(jié)婚？”

    陳撰伸手將她眼角的淚痕拭去，淡淡道：“我考慮一下。”

    盛以晴索性抱著他的手，將他往下一扯，“那你過來……”猝不及防這么一拽，他重心不穩(wěn)，怕壓到她，胳膊險險在她枕頭兩側(cè)支撐住，鼻尖貼著她的的鼻尖，下一秒，盛以晴努了努嘴，在他唇上一啄。

    “？”他愣住，瞪大眼看著她，這女人之前做過全麻沒有，對誰都這樣的？！

    “記號。”盛以晴滿意了，將他一推，眼一閉縮進(jìn)了被窩里，丟下一句：“我困了，你可以走了。”

    可眼睛還沒閉上，就被人親了一口，盛以晴一跳，睜大了眼看對方，就見這個男人一本正經(jīng)看著自己，“乖，術(shù)后兩個小時不能睡覺，只能平躺……”

    外邊有人敲門，起身過去。身側(cè)的腳步聲漸遠(yuǎn)，盛以晴縮進(jìn)被窩里心跳咚咚，方才這幾分鐘，考驗的是她的演技——他回來了？什么時候回來的？！

    一開始的時候以為自己是在夢里，可隨著意識一點(diǎn)一點(diǎn)清醒，這才認(rèn)出了眼前的白發(fā)帥哥就是陳撰，大概是瘋了，糊涂的時候和人家說什么來著——第一次見到你，就想和你結(jié)婚……

    果然生理性的喜歡，比腦子還要誠實(shí)。

    眼淚在認(rèn)出他的那一刻落下來。

    好在陳撰沒有發(fā)現(xiàn)她清醒了。她仗著自己先前在小紅書上看的筆記，聽人說過麻醉醒來后宛若喝醉，姿態(tài)千奇百怪，于是干脆繼續(xù)裝傻吃人家豆腐。

    但問題來了，她要裝到什么時候？以及，現(xiàn)在的她，真的很渴，而一個沒有清醒的人，是不會清晰提供自己訴求的…

    想到這里，干脆心一橫，咬了牙，羞恥念叨起來：“帥哥…….結(jié)婚…水…帥哥…結(jié)婚……帥哥…結(jié)婚…水….”

    竭力展示神志不清之狀態(tài)。

    她聲音不大不小，門外的人顯然聽到了動靜，腳步聲漸近，她莫名覺得安心，直到陳撰走到床邊，她抬了眸子，可憐巴巴又說了一句：

    “…..帥….哥…結(jié)…..婚……水…”

    陳撰被逗笑，揚(yáng)了眉毛：“你倒是癡情。”

    就折身到桌前倒了一杯水，插上吸管，遞到她的嘴邊。

    她下意識說謝謝，才開口就想起自己人設(shè)不能崩，又立刻閉了嘴，干脆低眉叼著吸管喝水，任由陳撰這么舉著杯子。過了片刻，見她似乎喝夠了，他移開了水杯，又找了紙巾，在她唇邊點(diǎn)了點(diǎn)。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灼熱的，像是吻。

    陳撰忽然叫她：“老婆。”

    “嗯？”她一跳。

    然后聽那個聲音慢悠悠說到：

    “麻藥沒醒的人，是不會臉紅的。”

    “….”

    “….”

    “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她紅著臉瞪他。

    “你呢？什么時候清醒的？”他卻淡定，低頭回味了一會兒她的話，掀了眼皮看她：“不是說離婚么？怎么見了我又要結(jié)婚了？”

    盛以晴煩躁轉(zhuǎn)移話題：“你回來干嘛？”

    “有事要處理…而且，你生病了，我不應(yīng)該來看看你？”

    字里行間，絲毫沒有要挽回的意思。

    盛以晴胸口的位置不知道是刀口還是心臟，麻藥退了，一陣一陣的刺痛，于是她也刺他：“不是都離婚了么？”

    陳撰仿佛刀槍不入，順著她的話：“離婚了就不能來看你？畢竟夫妻一場。”

    “你沒意見？”她看他。

    “我原來有。”他扯扯嘴角，從邊上挪了個塑料凳子坐下，語氣很涼：“但回到北京了才知道什么情況。你生病了，要么是嫌棄我，要么是怕拖累我，就像我們一開始說的：一旦遇到疾病和困難，我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盛以晴看著天花板，“嗯，就像我們一開始說的。陳撰，婚姻是很殘酷的事情，背后是疾病還有死亡。我們之前把這一切想太簡單了，所以一旦遇到困難，只有分手一條路……”

    心口的火竄起，他沒忍住打斷：“你都不問我一聲？”

    盛以晴平靜下判詞：“一樣的事情，你不是早就面對過么？誰喜歡被人拖累？誰喜歡守著一個病人？你現(xiàn)在明明有著大好前途，有新的朋友和事業(yè)，就像 10 年前那樣。一切重來了而已，但你的選擇不會變的。”

    話音落下，陳撰半晌沒說話，盛以晴好奇，抬眸看他，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正瞪著自己，顯然被自己氣得不輕，下一秒，一股惡心涌上喉嚨，盛以晴連忙掙扎起身，然而胃里翻涌抽痛，只見她“哇”地一聲，陳撰趕忙扶著她的肩，另一手直接伸到她嘴邊，用手接下了她的嘔吐物。

    好在一整天沒吃東西，吐的不過是一些酸水。

    陳撰一言不發(fā)，先用干凈的那只手將她放平躺好，再擦了擦她的嘴和下巴，這才去衛(wèi)生間洗手，洗完了手，又拿了濕巾替她擦嘴，動作溫柔，憐惜如珍寶。

    盛以晴怔怔看著他這么一串cao作，半晌又冒出一句：

    “你……什么時候回學(xué)校？”

    陳撰淡淡道：“等你出院，離完婚就回，去過我的大好生活。”

    盛以晴嗤一聲，“都要離婚了為什么還照顧我？”

    “因為我暫時還忘不了你。所以要在醫(yī)院里照顧你幾天，好好見識一下你嘴里的婚姻多黑暗可怕。再徹底死了這條心。”

    盛以晴不搭腔了。

    醫(yī)生之前提醒過，術(shù)后的第一晚是最難熬的，可能會有間歇性的頭暈和渾身麻痹，都屬于正常的術(shù)后反應(yīng)。 并且需要保持平躺到第二天上午 8 點(diǎn)。

    然而陳撰仿佛能讀懂她的想法似的：她剛覺得無聊，陳撰就翻出手機(jī)放了她最喜歡的播客。聽了一會兒，她又覺得有些口渴，才看了一眼杯子，陳撰就將插著吸管的水杯遞到她嘴邊……

    過了一會兒，盛以晴表情艱難起來，望了望陳撰，又望了望門口，開始想到了個一個艱巨的問題：

    如果要平躺到第二天，那不是……

    陳撰又再一次讀懂了她的想法，起身出了一趟門，過了沒多久，懷里抱著一個嶄新的尿盆遞到她面前，熱情邀請：“來吧。”

    盛以晴瞳孔地震：“這是什么？！”

    “尿盆……”他一臉理所當(dāng)然，“我給你找個使用視頻，你就能在被窩里解決了…”

    她簡直要崩潰：“你站在這里，我怎么可能在被窩里尿出來！”

    “那我…”他思考片刻，“我回避一下，你好了叫我，對了，褲子要我?guī)湍忝搯幔俊?/br>
    盛以晴萬萬想不到這個人的尺度如此之大！

    她撥浪鼓搖搖頭，平躺下，閉上眼睛，寧死不屈，“死也不要。”

    陳撰無奈，只得離開，十幾分鐘后，將一個塑料包放在了她面前，“穿上吧。”

    說完，轉(zhuǎn)身到了門簾后，又丟下一句：“有需要的話，隨時叫我。”

    盛以晴拿起那個塑料包，只看一眼，就絕望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