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繁漪笑了笑。

    忽然門被推開，是一個陌生的女孩，染著一頭紅毛，見到曲繁漪有些驚訝，但還是對曾宇邱一笑：“來客人啦？”

    一邊說一邊徑自往屋里走來，走到曾宇邱身邊，粗暴將他推開，湊近了在鋼琴上放的那堆雜物里翻找著，總算，她翻出一個小筆筒，又從里面倒出來一個指甲剪放在手心，拍了拍上面的灰，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剪指甲。

    曾宇邱忍不住罵她：“你老實(shí)點(diǎn)行不行，把指甲丟我屋里？”

    女生躲開曾宇邱，蹦蹦噠噠跳到門口，做了個鬼臉，“你這破地兒還差這點(diǎn)指甲么？”

    曾宇邱笑罵：“你丫滾。”

    紅毛女孩又看向曲繁漪，風(fēng)風(fēng)火火道：“客人，你一會兒多給他點(diǎn)錢，他最近生意不好上火呢！”

    這么說完，見曾宇邱脫了拖鞋就要砸過來，趕緊閃身尖叫著逃走了。

    曲繁漪的表情已經(jīng)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她的眸子睜得大大的。看向門口，過了會兒，又看向曾宇邱：“這……？”

    “我租客。熟了，沒大沒小的。” 曾宇邱一邊回答，一邊單腳跳到到門口，將拖鞋撿了回來：“這套房是我姥姥留給我的，我一個人住，覺得寂寞，干脆將兩間房子租給別人了。”他一邊說一邊比劃：“剛這丫頭住的是南邊的次臥，主臥住著一對情侶，這會兒正在休息，那男的是個健身教練，每天晚上那聲音喲。”

    曲繁漪艱難笑了一下，不知道應(yīng)作何反應(yīng)。

    曾宇邱坐回了位置上，又問：“你找我做什么呢？”

    “我…”

    原本的滿腔心緒，此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半晌，她指了指那臺舊鋼琴：“你學(xué)音樂的？”

    “小學(xué)學(xué)過。那時(shí)候不流行學(xué)琴嘛？我大學(xué)學(xué)的是國際政治。出來也懶得找工作。就東一榔頭西一榔頭干活。我在這家幼兒園也就干了三年。主要是喜歡那個環(huán)境。”

    “你……你不打算去考個編制什么？穩(wěn)定一點(diǎn)？”

    曾宇邱揚(yáng)眉，“那多累啊！我現(xiàn)在這不是挺自在的嗎？有工資，每個月還有 5000 多的房租，加起來，能有小一萬的收入了。”

    曲繁漪的表情很古怪，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于是曾宇邱也就這么看著她，從她身上那件價(jià)格不菲的羽絨服，再到她手上的那個皮手袋，還有她光滑的烏黑的頭發(fā)，渾身上下，一絲不茍的精致。

    末了，他移開目光，扯了扯嘴角：“你不會大老遠(yuǎn)來我這里，就是想勸我考個編制的吧？”

    曲繁漪垂下眸子，搖了搖頭。

    “我奶奶以前也勸過我，說找個穩(wěn)定工作好娶媳婦，但我想啊，我一個人過，想那么多干什么？”他忽然笑起來，露出那排熟悉的白牙，嘴角揚(yáng)起，在唇角形成一道括弧。

    見曲繁漪看著自己，他移開眸光，看向窗外，輕聲說道：“我這人太隨性，女孩跟了我會受苦，我不是過穩(wěn)定生活的人，只想著無聊的時(shí)候彈彈琴，抱一抱大樹。”

    曲繁漪忘了自己是怎么從曾宇邱家出來的。

    只記得在離開他家的那一瞬間，下意識深深吸了一口樓下新鮮的空氣。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下風(fēng)塵仆仆的羊皮鞋，邊緣早已被石子刮了劃痕。

    她回想起她一路驅(qū)車過來時(shí)的心情，像什么？

    夜奔的紅拂女？

    私奔的卓文君？

    還是挖了十三年野菜的王寶釧？

    ……

    你瘋了。簡直是瘋了。她輕聲對自己說。

    12 月的北京天寒地凍，冬日的天空永遠(yuǎn)那是灰蒙蒙的，一陣寒風(fēng)刮過，揚(yáng)起路邊的沙塵，刮在臉上，宛如利刃，宛如耳光，足夠扇醒所有的戀愛腦。

    那些玫瑰色的夢，那個稍縱即逝的濕漉漉的吻，那場夏日的暴雨，那些宛如麥田里盛開的玫瑰的幻想，在她見到黃燜雞米飯的那一刻，瞬間終結(jié)了。

    她想起，每當(dāng)遇到人生中每一個重大抉擇時(shí)，她總會問自己：曲繁漪，你究竟要什么？是真實(shí)的，還是虛幻的？

    然而，就在今天，當(dāng)她逃跑似的從曾宇邱家出來的時(shí)候，她明白了，無論是真實(shí)的，還是虛幻的，每一次做出選擇的前提一定是確保自己能住在寬敞明亮的房子里、能擁有后顧無憂的生活——

    承認(rèn)吧，曲繁漪，你就是一個世俗而物質(zhì)的女人。

    你壓根不想要什么勞什子愛情。

    過去那些打動她的畫面，只不過是脫離了生活的一層幻夢，輕飄飄的。也的確，隨風(fēng)飄揚(yáng)的羽毛與花瓣才是浪漫的代名詞，而一旦他們落到了地面，沾上了塵土的花瓣與羽毛，沒有人再愿意多看一眼。

    她閉上眼，在寒風(fēng)凜冽里想起她的家來：寬闊的，冰涼的大理石的地面，永遠(yuǎn)散發(fā)著薄荷和西柚的香氛，漢白玉的浴缸，24 小時(shí)恒溫的熱水，盛開的鮮花，松軟的電動床墊，以及，一推開門就能望見朝陽公園的窗景……那才是她的烏托邦。

    再接著，她想起了遲威，又想起林珊，一股絕望涌上心頭——

    她要失去這一切了，失去她的家。

    不行！想到這里，曲繁漪緊緊握住拳頭，無論如何她需要再爭一爭。她可以沒有愛情，但絕對不能過上貧瘠的生活。那種有情飲水飽的日子多么可怕！她要回去，用盡一切辦法，守護(hù)住她遲太太的位置！

    .

    推開門，家里一片黑暗。遲威擰開了玄關(guān)的燈，解開領(lǐng)帶，他在拖鞋的時(shí)候訥訥低下頭：

    胸前的襯衫，被濡濕了一大片。

    那是林珊的眼淚。

    后半程的同學(xué)聚會他幾乎沒有參與。他策劃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可他卻不得不消失了，因?yàn)榱稚骸?/br>
    下午的陽光從二樓的走道里照了進(jìn)來，林珊一見了他，就滾出兩行熱淚來。再接著，就像上次那樣，撲到了他的懷里，抽抽噎噎。

    他靜靜垂眸看著，看著她瘦弱的肩膀，忽然有了一個發(fā)現(xiàn)奇怪的發(fā)現(xiàn)：他似乎，已經(jīng)開始對她的眼淚免疫了？

    是因?yàn)樗蘖颂啵€是因?yàn)樗膼圩兩倭耍?/br>
    此刻，他望著哭成了淚人一般的林珊，心臟卻再也沒有了過去痛苦的感覺。她哭得太久，甚至，他略微地感覺到了一絲無聊。

    遲威頓了頓，用手拍了拍她的頭，說道：“別哭了。”

    林珊哭得更兇了。

    而等到林珊將眼淚快要哭干時(shí)，她忽然抬起頭來，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腰，望著他，叫到：“威，我們復(fù)合好不好？”

    一下子的親密接觸讓遲威一僵，他愣愣低下頭，仿佛沒聽懂她的話：“啊？”

    林珊將遲威的愣怔當(dāng)作狂喜時(shí)的延遲反應(yīng)，她抹了抹眼淚，更加清晰而大聲地說道：“我說，你離婚吧！我決定了，我要給你一個機(jī)會！再一次嫁給你！”

    只聽耳朵轟然一聲，仿佛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遲威瞪大了眼，滿臉寫著不可思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林珊更開心了，抽了抽鼻子，捏住他的耳朵，嬌聲叫道：“笨遲威，你傻了嗎？”

    遲威吃痛，這才反應(yīng)過來，抓住林珊的手，將它們從自己的耳朵上扯下來，后退一步，扶著她的雙肩，仿佛還是不敢相信：“你、你認(rèn)真的嗎？”

    林珊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認(rèn)真，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她點(diǎn)著遲威的腦袋宣布：“快，你去把婚離了吧。”

    .

    曲繁漪關(guān)了手機(jī)，在  枯坐到了深夜，直到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過了夜晚 11 點(diǎn)半。遲威正坐在家里等著他。

    見到她回來，遲威猛地站起，焦急問道：“你去哪里了？”

    曲繁漪搖搖頭，看著他的眼睛，“你一直在等我？”

    遲威有些煩躁：“我有話和你說。”

    曲繁漪搖搖頭，她知道，遲威此刻正處于對林珊的上頭期，她能做的只有拖延，想到這里，她有氣無力推開遲威的手：“過幾天再說吧。我今天很累。”一邊說著，一邊脫下外套，往浴室走去。

    “不行！我必須現(xiàn)在和你說！”遲威幾步追上，拉住了她的手。

    曲繁漪皺眉回頭，抬頭看向了遲威，哭了一天的眼睛紅腫，女人的嘴唇蒼白，聲音很輕：“我知道你在乎她，但你是不是應(yīng)該也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呢？”

    “我…”遲威一下僵住。怔怔松開了手。

    曲繁漪特意泡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澡。等她從浴室出來的時(shí)候，遲威果然已經(jīng)睡了。窗簾沒有拉，窗戶外，是冬日深夜寂寥的夜光。

    曲繁漪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可以拖一時(shí)，但拖不了太久。等林珊明天殺上門怎么辦？又或者，她再想辦法，找機(jī)會要一個孩子？

    真是可憐的女人。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身為全職太太的風(fēng)險(xiǎn)——她什么依仗都沒有。如果遲威堅(jiān)決要離婚，她應(yīng)該怎么辦？她當(dāng)然可以堅(jiān)決不離，可他身為丈夫，擁有一百種折磨她的辦法。她能依仗的只有他的良心。或許她可以向婆婆求救，但婆婆老了，能幫她多久？再者，婆婆才是他的親媽，她一個外人又算什么？

    倘若離婚，離婚了她怎么辦？她還年輕，再找一個差不多條件的男人？然而，遲威已經(jīng)是她千挑萬選里最好最好的那個了。

    想到了曾宇邱，她護(hù)著心口后怕起來，太可怕了！差一點(diǎn)就愛上了這樣的男人。還好她即使撤回了對他的愛！

    難道不嫁了？不結(jié)婚了？找一份工作？可她不想啊，做太太，做mama，做賢妻良母，這就是她的理想！

    她這么翻來覆去想著，一邊絕望，一邊鼓勵著自己：哪怕磨破一層皮，也要把這個位置坐下去！好幾次，差點(diǎn)哇一聲哭出來，怕驚醒遲威。只得咬緊了枕頭，縮在床的一角，眼淚簌簌地掉。

    身邊的男人傳來悠長的呼吸，仿佛睡得很香。曲繁漪的心如刀絞，緊緊閉上了眼——

    他夢到林珊了吧？

    他夢到他們未來甜蜜而幸福的生活了吧？

    也就在這時(shí)，遲威的腳猛地一蹬，他整個人一跳，一下驚醒，再接著，他捂著胸口，擰開臺燈，心有余悸地看著周遭。

    仿佛做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

    他深深地呼吸，起身拿了床頭柜的杯子猛地喝了幾口水，竭力平復(fù)自己的心緒，過了許久，他這才看到了一旁一臉驚愕的曲繁漪，松了一口氣般。下一秒，他俯下身子，緊緊地?fù)肀ё×饲变簟?/br>
    閉上眼，由衷安心地說道：“是你。”

    “….啊？”

    遲威握住了她的手，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好涼，他用力捂了捂，捧起了她的臉，又認(rèn)真說了一聲：“還好是你…小漪…..”

    他將她緊緊摟在了懷里。

    耳畔傳來他咚咚的心跳聲，曲繁漪整個人僵在原地，臉上的淚痕還沒干透，她側(cè)過眸子，不可思議地看著遲威。

    “你……你…怎么了？…”

    “我剛剛做了一個噩夢…好可怕…”遲威又深深呼吸了幾次，才說道：

    “大概是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實(shí)在嚇人！”

    “你做了什么噩夢？”她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干澀。

    只聽遲威的嗓音輕輕顫抖，好似驚魂未定地回答道：

    “我、我夢見，我的老婆，又變回林珊了！”

    第63章 你只不過每天在家里享受而已

    圣誕節(jié)這天，曲繁漪遲威約陳撰和盛以晴吃了頓飯。

    玻璃窗外飄著 2021 年的最后一場雪，四個人圍繞著冰煮羊火鍋，喝著羊湯。盛以晴敏銳注意到了遲威和曲繁漪之間有了不一樣。

    更友好、更默契，也……